對元春來說,小時候的世界是身邊慈愛的祖母、溫柔的母親、有才的哥哥、乖巧的弟弟和四四方方的天。
長大後,則變成了虛僞的笑容、暗藏玄機的話語、陰晴不定的領導,始終不變的還是那四四方方的天。
原以為要一直這樣過下去,沒想通過堂弟接觸了莼貴妃,承蒙貴妃信任,一直陪伴着小皇子,在深宮有了些能喘息的時刻。
“娘娘。”随着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小皇子跑進來笑道,“今日天氣好,我們去放風筝吧。”
元春正坐在窗前發呆,聽到這話,放下手裡的繡繃:“也好,但你不許再要自己去放,當心割了手。”
“我還沒自己放過風筝呢。”小皇子不依,“小寶兒比我還小,她為什麼能自己放。”
“那是她爹抱着她讓她拉了會。”元春内心覺得好笑,自從寶钗生了小寶兒,小皇子就活潑難纏了許多,“等你再大些了,就讓你自己來。”
“我站那看就行。”小皇子聽她這樣說,隻得答應了,心裡想着等下次賈琈進宮,也要讓他抱着自己玩。
元春眉眼彎彎地點點頭,吩咐抱琴拿風筝來。
小皇子又起了興緻,跟着去點了一個大雁的風筝,又跑來跑去指揮着人搬高凳、捆剪子股。
一時都備好了,元春忙叫他過來,親自給他擦了汗,吩咐小宮女:“就在院裡空地上放。”
宮女去了,一會就見幾個人扛着風筝來,在近處放了起來。
元春陪着小皇子看了一回,抱琴回來道:“現在勁大,姑娘帶着小皇子去放了吧。”
小皇子高興地點點頭,由元春帶着接過一把小銀剪,齊根絞斷了風筝線,那風筝往後退去,展眼就不見了。
“娘娘,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啊?”小皇子仰着脖子盯着看,直到一丁點兒也看不見了,轉頭拉着元春衣角問。
元春一時也答不上來,笑着搖頭:“娘娘也不知道。”
“娘娘怎麼隻有嘴巴笑,眼睛不笑啊?”小皇子疑惑地看着她,又故作恍然地點頭,“娘娘是不是在難受沒見過外面?”
說着,拍拍胸脯:“娘娘别擔心,等我長大了,帶你出去看。”
聽着他的童言童語,元春有些苦澀,聖上重病,公主監國,作為聖上獨子的他能長大嗎?
但看着小皇子天真爛漫的臉,元春還是勉強笑道:“好啊,娘娘等你帶我去看。”
一語未了,莼貴妃身旁的一等宮女來道:“貴妃娘娘讓奴婢來請小皇子。”
元春知道貴妃自逼宮事件後就對小皇子教育很是上心,自己畢竟不是親娘,所以隻得點點頭,勸着小皇子回去。
接下來一段時間,小皇子都沒再來過元春宮裡。
二人再見時,是聖上駕崩那日,小皇子在莼貴妃和幾位顧命大臣的支持下領了遺旨,當場命欽天監擇吉日。
公主此時已經掌控了大半個朝堂,小皇子一無所有,還隻有七歲。
元春看他被莼貴妃牽着,強裝鎮定地站在高位,公主滿臉嘲諷立在二人對面,又心疼又害怕。
一時靈堂弄好了,元春随着後宮各妃子前去哭靈。
哭了一個多時辰,方見公主身旁最受寵的宮女華芝來道:“各位娘娘辛苦了,公主已排了班出來,沒該班的娘娘請先回去休息一會。”
元春見這一班沒自己,才由抱琴扶着上了宮轎,晚間又來守靈。
忙碌了二十一日,才請靈入先陵,元春也跟着一道去。
這些日子倒是沒什麼異樣,一切流程都是公主帶着小皇子一起,隻是公主一直闆着臉,小皇子時不時流露出惶恐,讓元春很是擔心。
這日,守靈守得精疲力盡的元春回到歇息的地方,命抱琴去安排洗漱的東西,自己半靠在榻上閉目養神。
忽聽到外間傳來響動,元春以為是抱琴,說道:“今日怎麼這麼快?”
話音未落,就聽到小皇子的聲音:“娘娘……”
元春忙起身望去,見小皇子一個人扒着門縫探進頭來。
“你怎麼來了?”元春忙親自開門放他進來,“宮女太監怎麼沒跟着你?”
“我偷偷來的。”小皇子見到元春,眼淚就淌了下來,“我不想讓他們跟着。”
“怎麼了?”見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元春忙給他順了氣,又問道。
“娘娘,你可以叫賈琈把我帶出去嗎?”小皇子在她的安慰下停了下來,詢問道。
元春大驚失色:“你要去哪?”
“我想出宮。”小皇子又抽噎起來,“我不想在這裡待着,母妃越來越可怕,每天不是逼着我學這個學那個,就是要我給旁人賜官,皇姐也好兇,我按母妃說的做她就要罵我。”
自己帶大的孩子,元春實在心疼,但讓賈琈偷偷帶他走不現實,自己又無法反抗公主,若是以後她真的要登基……
想到這,元春更加害怕,但又無計可施,隻是讓自己用姐弟親情逼迫賈琈犯險,自己也做不到。
小皇子這幾年經曆了許多,也懂事很多,見元春糾結,知道自己強人所難,勉強擠出笑來,正要說話,就聽外間吵嚷起來。
知道自己偷跑出來露餡了,小皇子忙從窗子翻出去:“我改天再來看娘娘。”
元春看着他單薄的身影走遠,很是心酸,想了半宿,決定自己找公主談談。
永昌早便預料到元春會來找自己,賈家衆姐妹都在自己身邊做事,元春身份特殊,輕易不會同自己牽扯上,這次來定是為了小皇子,于是命人秘密将她帶來。
“參見公主。”元春一進殿就拜下。
永昌點點頭,示意宮女給元春拿個小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