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時分,哪吒已經收拾好了行囊。
他在竹舍門口來回踱步,手裡的包袱緊了又松。
日子早已過去三個月,時間從春季來到了夏季,他的傷也早就痊愈了。
這兩天他時不時望向扶傾緊閉的房門,隻是從昨日傍晚起,她就再沒露過面。
其實他本該在傷好那日就離開的,可每當看到挂在耳後那兩根随風飄蕩的紅頭繩,他的腳步就像生了根一般,現在還鬼使神差轉向了扶傾的房間。
總得道個别。他心想。
哪吒站在她門口,手指懸在門闆上方,遲遲未能落下。
“妖女?”
見無人理會,哪吒猶豫着叩響門闆,“……扶傾?我、我要走了。”
沒有回應。
扶傾的房門緊緊關着,屋内靜得出奇,隻有一縷甜膩的異香從門縫裡滲出來,像是熟透的蜜桃混着花釀,濃得幾乎凝成實質,帶着某種令人心悸的躁動,甜得他耳根發燙。哪吒皺了皺眉,這種香氣他從未在扶傾身上聞到過,倒像是……
他年紀尚小,無法形容這種燥熱的感覺。
哪吒湊近門縫,想要看一看裡面的光景,竹屋縫隙大,他眯了眼細瞧,隐約能看見裡面的人影。他聽見布料摩擦的窸窣聲,還有……壓抑的喘//息?
“……别進來。”扶傾的聲音隔着門傳來,沙啞得不像話。
哪吒想要推門而入的手懸在半空,“你病了?”
“……與你…無關……”
聲音斷斷續續傳來,屋内突然一震,像是有人跌坐在地。哪吒心頭一緊,擡腳就要踹。
“滾!”扶傾的尖叫帶着顫音,“不想死……就别進來……”
聲響驚得哪吒後退半步,那确實是扶傾的聲音,卻像是從齒縫間硬擠出來的,尾音帶着不自然的顫抖。
“發生什麼事了?!”哪吒眉頭緊皺,卻真是不敢動了。
“聽我說!”扶傾的聲音陡然拔高,“去…去後院藥圃……采忘川草……煮成藥汁……放在門口……”
哪吒從未聽過扶傾這般狼狽的聲音,那個總是遊刃有餘,喜歡逗弄他的妖女,此刻竟虛弱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利索。
“愣着幹什麼!”門後再次傳來跌倒的悶哼,“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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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草在沸水中翻騰,植物的根莖逐漸融化成暗色的藥汁。哪吒盯着竈火,思緒還停留在剛才看到的畫面。
扶傾……
她趴在床上,抓着一條衣服,一邊喘//息一邊埋在衣領處嗅聞。
那是他的衣服……
他隐約想起幼時聽過的傳言,一些妖魔會有特殊的“發熱期”,需靠藥物或男子精//氣壓制。
雖然……他還算不上一個真正的男人。
哪吒的腦袋嗡的一聲炸響,一片空白。
心跳回緩之際,他又突然想到,她救過這麼多人,難不成就是為了……
啪!
藥勺被他狠狠摔在竈台上。
心中憋悶酸楚,可當他端着藥碗站在房門前時,剛想好的尖銳責問又全部哽在喉頭。屋内傳來一聲極輕的悶哼,像是有人難受極了卻不敢發出聲音。
“走……”扶傾的氣息紊亂得可怕,“别回來……”
“你到底……”
“走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震得院外竹葉簌簌落下,哪吒倒退兩步,最終咬牙轉身。可他沒走遠,隻是隐在院角的桂樹後,死死盯着那扇緊閉的房門。
本來是該要走的,可他的腳步無論如何都邁不出這院子。
他突然想起昨日,扶傾晃蕩着赤足倚在廊下啃糖葫蘆吃,糖渣沾在唇角都懶得擦,看到他在邊上,就突然把啃了一半的糖葫蘆遞過來,“嘗嘗?”
哪吒嫌棄地别過臉,“你吃過的我才不要。”
“嘁,矯情。”扶傾走過來把糖葫蘆塞進他手裡,“路上吃。”
當時他隻當是尋常的戲弄,現在想來,那分明是……
在跟他道别。
她知道他要走了。
她沒有攔他。
屋内甜膩的香氣漸漸散開,哪吒死死咬唇,才沒讓這不知從何而來的苦澀迸發出來。
嘩啦一聲,門開了一條縫。
一隻蒼白的手從門内伸出,摸索着想要抓住藥碗,她的指甲不知何時已變成黑色。
哪吒屏住呼吸。
就在那隻手即将碰到藥碗時,扶傾突然整個人跌出門檻,跪倒在地。她蜷縮成一團,長發淩//亂地黏在汗濕的頸間,隻着一條黑紗外衫,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露出單薄的脊背和皙白的肩頭。她鎖骨下的肌膚泛着大片不正常的潮//紅,身上似有黑色紋路在蔓延,随着呼吸明滅如活物。
哪吒的瞳孔驟然收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