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将鎮外的亂石堆染成血色。
扶傾站在嶙峋的山谷間,銀鈴在腳踝輕響。她指尖纏繞着絲絲縷縷的黑霧,聲音很輕,卻讓整片石堆都開始打顫,
“出來。”
一塊巨石後,岩妖瑟縮着現出原型。它半邊身子已經碎裂,妖力微弱。看到扶傾,它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三、三公主……”
扶傾垂眸看着它,忽然擡手。黑霧如流水般包裹住岩妖殘破的身軀,碎石重新聚集在一起,在她的力量下逐漸愈合。岩妖哆哆嗦嗦地擡頭,卻對上扶傾半阖的雙眼。
“誰讓你來的?”
“是……是大殿下。”岩妖結結巴巴道,“殿下說,您離、離家太久了……”
扶傾指尖一頓,眼底閃過一絲晦暗。她早就認出這是她大哥手底下的妖怪,不用想就知道是為了找她回去。大哥是戰魔,每逢戰亂他必會現世,而如今天下戰事紛争,他也忙得不可開交,當初也是因為如此她才能躲了婚約逃出魔界,隻是沒想到她才玩了這點時間,他就又陰魂不散地纏上來了。
真麻煩。
扶傾的臉色已經不太好看了,岩妖又壯着膽子繼續道,“殿下還說,若您執意留在人間,他就親自來……”
“親自來?”扶傾忽然笑了,眼底卻沒有笑意,“來做什麼,把我抓回去?”
“殿下這是為您好!”岩妖一聽就急了,“公主,再不回去,您的身體……”
扶傾一愣。
确實,雖然她貪戀人間的平淡美好,享受被救者的需要依賴,但魔本就不該一直待在人間。她的發熱期間隔越來越短,現在差不多一個月就要犯一次,每一次都生不如死,忘川草幾乎已經不起作用,而她恢複所需的欲念心瘴流向魔界,在凡間所能汲取到的微乎其微,除此之外,隻能吸人陽氣,可是凡人太脆弱了,她若是一個沒控制住……
扶傾摩挲自己的發絲,焦慮的時候,她就會這樣做。
怎麼辦?
回去,她就可以不必再受發熱期的苦楚。
若是以前,她可能真的就走了。可現在……
遠處傳來隐約的喧鬧聲,扶傾轉頭望去,透過一層竹影,依稀可見學堂方向人頭攢動。哪吒被一群人簇擁在中間,他們歡呼着叫他英雄,少年挺拔的身影在夕陽下鍍着一層金邊,宛如神祇。扶傾看向他,眼神不自覺地軟了下來。
那是和她截然不同的光明。
扶傾收回目光。
“告訴大哥,我不回去。”她轉身,新裙掃過碎石,銀鈴聲清脆,“至少……不是現在。”
“可是殿下說,您若繼續留在凡人身邊,遲早會……”
“會什麼?”扶傾冷冷開口,眼底寒光更甚,“會害死他們?”
岩妖不敢答話,隻能将身體蜷縮得更緊。
“什麼時候你們也在乎凡人的性命了?”扶傾睨了他一眼,溫柔地掐住它的命脈,“要麼離開這裡,要麼,就被我碾成真正的石頭。”
岩妖立刻噤聲,被吓得縮成一團。
扶傾松開手,從袖中取出一顆漆黑的丹藥,“吃了它,回去複命。”
岩妖認出那是恢複妖力的藥丸,它一口吞下,猶豫道,“那您……”
“滾。”
等岩妖消失後,扶傾獨自站在竹林邊。她望着鎮子裡的燈火,忽然想起哪吒把那姑娘護入懷中的樣子,想起他看向自己時欲言又止的眼神,想起他身上那幾道為了斬妖除魔保衛百姓而受的傷。
真耀眼啊。
這樣美好的太陽,怎麼可能一直活在妖怪的陰影裡呢?
現在他在做什麼?被那群崇拜者圍着麼?也或許是在幫那個叫阿婉的姑娘收拾殘局吧。她沒說,可她看得到,那姑娘的帕子繡得極好,一對鴛鴦栩栩如生,在光下泛着溫柔的流光。
溫婉賢淑,柔情似水,含羞帶怯,讓人有保護欲的,凡人。
這才像樣啊。
這才是哪吒該擁有的東西。
如果以後他成家立業,歸屬就該是這樣的,平平淡淡的,幸福美滿的,一輩子。
真是美好。
等到那時候,她就可以放心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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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傾!”
暮色四合,哪吒終于在城牆外的竹林邊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她正坐在一塊青石上,漫不經心地晃着腳踝銀鈴。聽見喊聲也隻是微微偏頭,沒有正眼看他。
少年的聲音已經有些啞了,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浸透,貼在泛紅的眼尾。他三兩步沖到她面前,胸口劇烈起伏,“你怎麼一聲不響地跑了?!”聲音裡壓着怒氣,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扶傾慢悠悠地晃着腳,擡頭看他,眼神有些無辜,“看你挺忙的。”
“我哪有……”
哪吒突然卡殼,想起自己被衆人簇擁時,扶傾獨自離去的落寞背影。他喉結滾動,莫名焦躁起來,他急聲道,“那個阿婉,我跟她根本不熟!我們一點關系都沒有!”
說完自己先愣住了,他這麼着急解釋做什麼?
“嗯。”扶傾點點頭,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發頂,“挺好的。”
哪吒瞪大眼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呀。”扶傾歪頭,笑得眉眼彎彎,“我們吒兒長大了,交到了朋友,有姑娘喜歡是好事……”她的語氣欣慰得像個真正的長輩,“我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