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憋着一肚子火,跟着書童走到小巷深處。月光下站着個清瘦的白衣書生,正是學堂裡文采最好的柳書生,人人都說他将來必中狀元。
“何事?”哪吒的聲音有些不耐煩。
“李兄。”柳書生作了個揖,溫潤一笑,道,“在下冒昧,想請問令姐……”
哪吒的眉頭皺緊。
“……芳齡幾何?可曾許了人家?”
夜風突然靜止。
哪吒隻覺一股熱血直沖腦門,他死死盯着對方溫文爾雅的臉,胸口劇烈起伏。偏偏這書呆子還紅着臉不知死活地補充,“家父在京城任職,若蒙不棄,待我明年……”
“滾。”
這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他喘着粗氣,死死盯着這書生,還滿腦子都是扶傾那句“留着娶媳婦”。
好啊,真好……
哪吒把拳頭捏得咯咯響,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再有文化,嘴皮子再厲害,能受得住他哪吒一拳嗎?可他面對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同窗,終究還是沒能下去手。
他都不知道火氣從何處來,又以什麼理由揍這書生?最後他隻是揚了揚拳頭,柳書生就被吓得後退半步,和他的書童一起面如土色地跑了。
哪吒蔫頭耷腦地走回來,扶傾正在路邊逗弄一隻野貓,見他臉色難看,随口問了句,“怎麼了?”
哪吒充耳不聞,低頭大步走得飛快。扶傾起身小跑跟上,不解道,“那人找你什麼事?怎麼突然這麼生氣?”
“……”
扶傾輕輕扯住他衣袖,“還是我剛才說的那些話?我道歉,吒兒,我不是有意……”
“以後别來了。”哪吒突然停下腳步,聲音發硬,“學堂,不要再來了。”
扶傾心下一跳,“為什麼?”
“……煩。”
他甩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扶傾看着少年僵直的背影,胸口發悶。她又小跑幾步追上他,小心翼翼道,“能不能告訴我原因,我可以改……”
哪吒聞言一頓,停下腳步,垂頭喪氣地站在那裡,連額前那一小撮呆毛都無力地挂着,哪還有白天蹴鞠場上的意氣風發。
扶傾最見不得他這副模樣,像隻無家可歸的小狗一般,可憐得隻想讓人抱着他。
“知道了。”她輕聲應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袖口,“以後不去了。”
哪吒猛地擡頭,似乎沒想到她會答應得這麼幹脆。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最後隻憋出一句,“……知道就好。”
回程路上,兩人一前一後隔着老遠。
-
夜間,扶傾獨自坐在院中的秋千上,腳尖點地,秋千微微晃動,夜風拂過她的發梢,帶來一絲涼意。她一直都特别愛看星星,仰頭望着滿天繁星,那些閃爍的光點像是神仙撒在墨色綢緞上的鲛人淚,美麗而遙遠。
就像現在,她和哪吒之間,明明近在咫尺,卻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見的銀河。
扶傾輕輕歎了口氣,手指無意識地繞着秋千繩上的紅繩。那是哪吒去年系上去的,說是怕繩子磨手。當時少年闆着臉,動作卻輕柔得不可思議。
想到這裡,扶傾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但很快又抿成一條直線。今天的事……她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她本該問清楚的,可看到他那副可憐的模樣,連沖進屋時的背影都透着委屈,于是所有話都哽在了喉嚨裡。
吱呀——
木門開啟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扶傾轉頭,看見哪吒端着個冒着熱氣的碗從屋裡走出來。月光下,少年的輪廓鍍着一層銀邊,襯得他眉眼格外深邃。
哪吒走到她面前,将碗遞過來,生硬道,
“吃。”
老遠就聞見了淡淡的酒氣混着甜香,扶傾低頭一看,是碗酒釀圓子,圓潤的小圓子浮在透亮的湯汁裡,還撒了一層桂花蜜。這是她最愛吃的東西。
扶傾驚訝地順手接過,有些受寵若驚,“給我的?”
他是……在道歉嗎?
“謝謝。”她心頭一軟,忍不住彎起眼睛,低頭聞了聞,“好香,你剛進去就是做這個了?”
哪吒别過臉,輕輕嗯了一聲,“全吃完。”
晚飯時扶傾都沒怎麼吃,現在被這碗小圓子勾得食指大動,她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甜糯的圓子貼在舌尖,緊接着是一股濃郁的酒香和桂花香。她微微蹙眉,“今天的酒…放的有點多……?”
哪吒盯着地面,“……驅寒。”
扶傾心下暖流化開,她知道這是哪吒式的關心,于是不再多問,一口接一口地吃着。酒釀入喉,先是甜,後是辣,最後化作一股熱浪,從胃裡蔓延到四肢百骸。不知不覺間,一碗見底。
“怎麼樣?”哪吒問,聲音有些奇怪。
“嗯……”扶傾點點頭,突然覺得眼前的少年變成了兩個,又重合在一起。秋千似乎晃得更厲害了,不對,是她在晃。扶傾搖搖腦袋,想抓住什麼穩住自己,卻摸到了哪吒的手腕,少年的肌肉緊繃着,溫度透過布料傳來,燙得吓人。
她眨了眨眼,臉頰漸漸泛起绯色,“很好吃,就是…有點…暈……”
世界天旋地轉,扶傾一頭從秋千上栽下來,可能是酒精麻痹了她的觸感,全世界都變得軟綿綿的,本該到來的觸及地面的疼痛不見,迎接她的卻是一雙有力的手臂。碗不知何時被接走,有人輕輕托住了她搖晃的身子。她的鼻尖蹭到什麼柔軟好聞的東西,那是少年帶着皂角香的衣襟。
她迷迷糊糊地想,原來哪吒已經長得這麼高了,胸膛也寬闊不少,能把她整個抱在懷裡。
“吒兒……”她喃喃道,聲音軟得不像自己,“我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