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
萬執挂斷繼父打來的“問候”電話、放下手機,四喜和小眼鏡肖敬剛好前後腳進門。
四喜見他校服長褲卷到膝蓋,右腿上一條醒目的血痕,又見膝蓋上的紫藥水塗得吓人,還以為他腿都摔斷,急得過去一把攥住他的手便問:“怎麼搞成這樣?誰弄的?”
她眉頭緊蹙:“我要找他家長。同學之間下手怎麼能這麼重?簡直是——”簡直是欺人太甚。
這已經是她能想到最嚴厲的措辭。
然而後話未盡,旁邊又悠悠插進一道女聲。
“沒那麼誇張。”
在旁看了半天熱鬧的校醫這時慢吞吞接茬:“就是擦破了皮而已,看着吓人,其實沒傷到骨頭。”
四喜:“……?”
“隻要每天按時上藥,回頭好得疤都看不到一點——以後上體育課别那麼拼命啦。後生仔,血氣方剛的。”
四喜松了口氣。
她來不及細想剛才眼鏡仔的描述和校醫說法之間的微妙差距,隻欣喜于萬執原來平安無事,甚至下意識如小時候般、兩手摁了摁他臉頰,輕拍兩下才松手,“聽見了沒?醫生說的話。”
或許是氣氛使然,或許是緊張過後的松懈,她竟絲毫沒發覺這距離已經跨過了她為萬執劃出的安全線。
連萬執亦為這突如其來的親密而愣了一下。
回過神來,“挽留”的手指恰好擦過她的指尖,隻一瞬而已,又收回去。
原本打定主意要和萬執保持距離的四喜,這天,終究還是和他一同走出學校。
校門口,四喜望着公交車站犯難,突然一擡頭,發現萬執一隻手搭在自己肩上、腦袋則幾乎抵着自己頭頂偷懶,這才反應過來,右手堪堪托起萬執的下巴——
“你是腿受傷了,”四喜道,“萬執,不是脖子也沒力氣吧。”
被人手掌托着腦袋的萬執:“嗯。”
“那還不往邊上撤撤?”四喜别過他的臉,又看了一眼公交車站,似乎終于下定決心,拉着他便往右走,“早點回家,我媽看到你腿弄成這樣,肯定要給你炖湯……”
“回家?”萬執卻蹙眉,“你不去逛街了?”
“你腿都這樣了還怎麼逛街。”
四喜道:“這才開學第一天就小災小難不斷的,回頭帶你去廟裡求個平安符啦……怎麼不走?”
萬執:“……”
他不說話,四喜卻好像自帶讀心術,毫無障礙地讀出了他的想法。
“别了,讓你這樣陪我去逛街,我良心不安的啊……幹嘛還這個表情?”
“……”
“走啦。”四喜無奈,“衣服什麼時候買都行。”
她心說先把萬執送回去,自己之後再打車去商場也不遲。
然而她的那點小心思又哪裡能逃過混世魔王的法眼?
兩人心中“各懷鬼胎”,蝸牛似的向公交車站慢行幾步。
四喜走着走着,卻漸漸越想越不對,末了,終于遲來地回過味來:萬執這家夥——該不會早就打好算盤要陪她去逛街,所以才有了這一出接一出吧?
有鬼。
她眉頭緊蹙。
“萬執,”很快又開口,裝作不經意間問,“對了,我突然想起來,你知不知道校長辦公室的郵箱?”
“……”萬執瞥了她一眼,“郵箱?”
“嗯啊,我才想起來,所有新老師都得為校慶寫個感想稿,”四喜說,“到時候‘擇優錄取’。我急着來找你,忘記問老師要了。”
“你不是說你朋友去校長辦公室做助理。”
結果萬執不慌不亂打了個太極:“她應該知道吧,可以問她要。”
“說是這麼說,但婉約她今天特别忙——”
四喜心裡突然警鈴大作。
“等等,不對啊,我什麼時候告訴你婉約的事了?”
“沒說嗎?”
“哪裡說過!”
“你說過的。”
“……萬執!”
三言兩語間,熟悉的感覺。
四喜瞬間想明白了今天一切古怪發展的來龍去脈,一時間好笑又好氣,伸出手,手指幾乎要抵住萬執的鼻尖,“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又——你幹嘛?”
萬執沒有回答。
取而代之是忽然蹲下身,手掌緊捂着受傷的腿。
四喜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第一反應是他走太快扯動傷口,于是也下意識随他蹲下身來。
顧不上路邊行人投來的奇怪目光,這一大一小、兩隻不同顔色的“蘑菇”蹲在路邊,四喜拍開他護着傷口的手,眉頭緊蹙,“是不是痛?你看你,都說了要快點回家。你躺着肯定比這樣舒服點。”
“嗯。”萬執點點頭。
“回去再跟你算今天的事——”
“但我也突然想起來一個事。”
“嗯?”
“我想吃福記的蛋撻,好久都沒吃過了。”
“……”
這又是來哪一套?
“細細粒,我想吃福記的蛋撻。”萬執說。
就像小時候一樣。
隻不過許多年前冒雨為她買蛋撻的小孩,此刻是把同樣的耍賴招數“如數奉還”給她。
他的手又重新捂緊傷口,紫藥水和血将他的手掌染得斑駁。
然而他似感覺不到痛,隻輕聲對她說:“好久沒吃過,我現在就想吃。”
四喜剛到嘴邊的質問,瞬間被這可憐又無辜的轉移話題戰術淹沒。
沉默片刻,她終于還是“認輸”,從包裡翻出手機。
地圖搜索後才發現,翻新後的福記老餅家,原來不偏不倚,就剛剛好開在附近最大商場——頤天商城裡。
*
萬執坐在男賓等候區,小口咬着手裡的蛋撻,百無聊賴的模樣。
手機微信在跳動,備注【影】的聯系人一連發來十幾條消息,無一例外是問他這兩天有沒有時間,大忙人什麼時候能抽空來帶他打兩把遊戲,他面無表情地把聊天框設置為免打擾,而後重新塞回書包裡。
旁邊的男人來來去去,間或挽着妻子或女友離開,空氣中飄來并不愉快的“評頭論足”氣息。
萬執耳朵太靈,一句接一句的話飄到耳邊,越聽越令人煩躁,勾起某些并不太愉快的記憶。
也因此,四喜走出試衣間,第一眼看到他表情,還以為他等得不耐煩。
“要不就這件怎麼樣?”于是她提議。
幾步走到他面前,指了指身上的白裙,她象征性地左右拈着裙擺轉了半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