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從十三歲開始,萬執一直都有記錄自己服藥時間和具體用量的習慣。
然而,不知是否受到日益強化的耐藥性、或是無法壓抑的情緒影響,他這日察覺到情況不對,第一時間服下理應能讓他昏睡整夜的藥量——睡意沉沉、閉上眼時,窗外落日餘晖将息;
等到再次睜開眼,卻并非預料中的天際将白,相反,入目隻有暗色死寂,黑夜中,間或傳來幾道如嬰兒般尖利的、惱人的野貓叫聲。
房間内伸手不見五指,他摸過枕邊的手機試圖确認時間,卻因手機電量不足而宣告失敗,隻得強撐起身,摸索着摁亮壁燈,站着緩了半天,才又繞回書桌前打開電腦。
時間是深夜十一點四十分。
“……”
他揉按着太陽穴,試圖驅散大腦中不可控的混沌感。
偏偏右下角的企鵝圖标卻掐準時間發瘋似的震動,很快,一通接一通的語音通話申請自角落彈出。
足足七八次過後,萬執終于注意到這“死亡奪命連環call”的苗頭。
瞄了眼備注,他點選接受——
“我靠!!萬仔,你終于接了!再不接我他媽以為你失聯了呢?”
一瞬間,熟悉的歡脫腔調充斥房間。
“影”在網線那頭大呼小叫:“尼瑪這還是□□好用啊,微信上鬼知道是不是裝死,還是這個好,這個你一上線我就能看到。”
“……說重點。”
“别說你這聲音還挺磁性啊?不是吧,你不會這個點就睡了吧?哥把你給吵醒了?”
“說重點,”萬執聲音平靜,“不然挂了。”
聽他語氣不像玩笑,影這才灰溜溜停下了自顧自唠嗑的節奏。
随即又不洩氣地話音一轉:“行吧不跟你瞎扯了,”他說,語氣不掩激動,“這次不吹牛啊!真的是重磅消息。”
“你應該聽說過龍廠馬上要引進代理的那個MOBA遊戲吧?哥有朋友是龍廠的高管——今天晚上那麼一頓酒喝下來,我是真嗅到商機了啊。”
MOBA……?
萬執皺眉,“國内,這個類型的遊戲已經接近飽和了。”
“不不不……不一樣。”
影解釋道:“真的不一樣!龍廠這回看準了手遊市場發展的前景,野心相當大……!準備同時推出電腦端和手機端兩端共存、同時在線,就為這個,他們給美國那邊足足讓了三個利益點!你知道什麼概念?”
在中國,千禧年頭幾年,年輕人慣用的還是尋呼機這樣的簡單聯絡工具。
一直到2010年左右,各種類型的智能手機才随着民衆普遍生活水平的提高而逐漸搶占市場。
但在手遊市場上,由于技術和資金問題難以解決,長期以來都沒有明顯質的飛躍。市面上更普遍的,仍然是如貪吃蛇、俄羅斯方塊等小型益智單機遊戲——這片未經開發的沃土,自然有很多人垂涎。
畢竟,和電腦遊戲相比,手機遊戲的推廣,無論在受衆覆蓋面還是遊戲長尾效應的落實上,無疑都有相當具誘惑力的潛質。
但,恰恰是人盡皆知的事,真正做到又談何容易?
影的聲音難掩興奮:“要是這遊戲做起來了,三個點的流水……是真下了血本了啊!他們的宣傳預算也是同類型遊戲的十倍不止,高層下決心要拿下最廣大的用戶群體,做全民推廣,哥認真想了想……你别介意哈,我酒還有點上頭呢,但我認真想了想。”
“嗯?”
“萬仔,我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人,但你聽哥的,咱這次一定要當這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電話那頭,男人的聲音空前認真,甚至略帶緊張地發抖:“這光做直播,一輩子就是個戲子,賺點吃喝玩樂的錢。但我聽說,美國那邊,電競已經是正規運動項目了,不是那種玩家競賽,是規模化的……我相信未來國内也會這麼發展下去。咱高中曆史不都說了嗎?曆史發展的潮流是不可逆的。咱們就要當站在風口上的豬。”
“萬仔,”他說,“遊戲下個月就要開服,也沒多久了。我準備拉幾個現實裡的哥們,看準時機幹票大的,未來很有可能要做成俱樂部。”
“……”
萬執話音淡淡:“我隻能說,這個成本不低,要謹慎考慮。”
言下之意,沒把握的事,要小心錢投進去全打了水漂。
“這個你不用擔心,錢是有的,湊都要湊到。缺的就是人嘛,缺一個技術上能讓人沒話說的天才。”
男人卻隻是笑:“所以第一時間給你打電話給你也就是這個意思,想問問你,大天才,你有沒有興趣也來摻一腳?”
……
挂斷通話,萬執伏在書桌上試圖養神,忽卻瞟到了書桌旁插闆上的手機充電器。
等到慢吞吞充進電去,暗了多時的手機屏幕終于漸亮起,開機界面卻異常的卡頓,過了一兩分鐘才恢複正常。
萬執第一眼便注意到桌面下方顯示的一百四十多個未接來電、已經多到變成省略号的收件箱和微信信息,眉頭幾乎下意識地緊皺。
強忍着不耐翻開未接電話掃視了一圈,發現無一例外是來自醫生、母親、繼父,他煩躁地将手機扔開。
胃卻偏偏在此時開始抗議,痙攣似的痛起來:用陳潇潇的話來說,這就是拿藥當飯吃的後果。
他對此“頗多經驗”,卻仍痛得滿頭是汗,胃裡如有刀片在攪弄,不得不起身去翻箱倒櫃。
可原本為四喜而準備的零食果盤早已因她這幾天在家熬夜趕稿而空置許久,冰箱裡也空無一物,隻七倒八歪放着些碳酸飲料。
他臉色虛白,回房間拔下手機充電線,準備帶着手機下樓“覓食”。
結果門一打開,右側樓梯上抱膝坐着的粉色蘑菇便映入眼簾,聲控燈大亮,四喜傻呆呆擡頭,盯着他的臉,忽然伸手扒住了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