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用什麼姿态,審配很清楚,他是個能屈能伸的人。
“州牧但說無妨。”白錦的聲音恢複成了原本的模樣,道。
“我希望神女将袁買接到冀州,讓我親自撫養。”
哒——
撥弄串珠發出的聲音在他話音落下後變得清晰可聞。
袁買是袁家最後的血脈,也是袁氏勢力的另一象征,知曉的人不多,不代表不存在。
白錦留着袁買是為了審配和冀州,将魚調了出來,她卻沒有讓魚兒吃了魚餌的意思。
曲着長腿,面具下的一雙眼眼尾上挑,清冷中有了幾分媚,與容貌的剛毅俊美不符的女聲狀似疑惑問:“約定裡,州牧似乎原本沒有要親自教導的打算。”
柔柔的聲音,目不轉睛的視線。
把袁買交給審配教導,他會教導成什麼樣?
審配不信白錦會對袁買好,白錦也不信審配會不引導袁買。
此時此刻,袁買更像是一件談判的籌碼。
身在邺城的袁買并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在被人拉扯,他正苦着臉揮劍訓練,自幼嬌生慣養體弱多病,家中從未讓他做過這種體能訓練,身體酸痛難忍,第一天時晚上還躲着偷偷哭。
替代他成為袁買的小孩來看他,兩人秉燭長談,袁買給金麥道歉,差不多大的兩人,一人說一人聽,直到袁買睡去,金麥揣着思緒,睜眼到天明。
又說回來,審配聽到白錦的問話,也是梗了一下。
原本,他确實不打算教導袁買,袁買在袁家鼎盛時都未參與其中,袁家落敗後又被安排着逃離,對這位小公子,他印象不多,也明白主公對他沒有期許。
冀州最後作為交際要給白錦,但是,他想在此之前,讓小公子看一看原本屬于袁家的輝煌,同時,祭拜主公。
他不會苟活,白錦似乎想讓他為她所用,但審配這輩子一心效忠對他有恩的袁紹,從而效忠袁家,他自認忠心耿耿,那是他的信條,唯獨在政治決策上,為自己違背了主公的命令。
一個從始至終忠誠的人,做錯了一件事,就像白紙上有了黑點,始終存在,始終芥蒂。
他不是看不開的人,但心裡過不去那道坎。
再有一次,他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
可時至今日,守着袁家最後的冀州,看着昔人的離開、背叛、死亡,他突然覺得身心疲憊,他累了,很累很累。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①
對外他是袁紹的絕佳謀士,他巧舌如簧,文武兼備,對内卻自我矛盾,難以調适,人就是如此,醫人者不自醫,救人者難自救。
或許是早就給自己準備了結局,他驟然間想再為即将消失在亂世格局中的袁家再做些事。
袁買留在黃巾軍的手裡,不知道會有怎樣的結局,受到怎樣的對待,白錦此人看着和善溫柔,出手有時是葷素不計地狠,有時又是粗犷任性地放,底線似有似無,他看不透。
審配唯一能确定的是,白錦護短。
如果袁買聰明,他會傾盡所能将自己所學教授給他,如果普通蠢笨,他也會教導他在亂世中如何活下去。
逝者已逝不複返,活着的人要向前看,好好地活。
上位者多疑,黃巾軍找到袁買留他一命,卻不會留他身邊人一命,若袁買心中種下怨恨的種子,日後的生活,又該怎麼過下去,若沒有能力還想着報仇,更是注定了必死的結局。
成王敗寇,亂世裡,赢得起,也要輸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