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禹無奈放棄反抗,順着陳航的話回答。
“那你這些天幹什麼去了?”
“打工。”
“……”陳航松開手,從他身上下去。
牧禹揉了揉自己被攥的發紅的手腕,輕輕“啧”了一聲。
“牧禹,我能養活你。”
陳航不知道是什麼情緒,牧禹也沒心情睡覺從背後抱住他。
“但是我不想你這麼累,陳航乖。”
陳航轉過身摟着牧禹摔在床上,“今晚一起睡吧好不好。”
牧禹歎了口氣,悶悶的“嗯”了一聲。
陳航對于他出去偷偷打工這件事沒有那麼大的反應,那就很好了。
不用瞞着了也好。
第二天他是在陳航懷裡醒來的,摸了摸枕頭邊的手機,鬧鐘還沒有響。
身邊的呼吸讓人安心,他看了看微信裡面少的可憐的好友,突然想到可不可以給那個時空的許路打電話?
他頓了頓,憑着記憶按下電話号碼。
-您好,您撥打的号碼是空号…
牧禹煩躁的按下挂斷,皺了皺眉。“在給誰打電話?”
“…被我吵醒的嗎?”
“嗯…你剛醒我就醒了。”
牧禹頓了頓,“給之前一個同學。”陳航沒有回答,又往他懷裡靠了靠。
“好了該起床了,一會遲到咯。”
下午第三節課是自習,教室裡隻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偶爾夾雜着翻書的輕響。
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陳航坐在靠窗的位置,頭微微低着,手裡的筆懸在練習冊上方,半天沒落下。
他其實沒在做題。周圍的聲音模模糊糊,但又有一些細碎的聲響格外刺耳。
牧禹在一邊趴着睡覺,這幾天打工沒給他累死。
幾道聲音漸漸低下去,變成了竊竊私語,但那幾個詞:“夫妻倆”“死刑”“兒子”“學校”像鐵釘子,一根接一根,狠狠砸進陳航的腦子裡。
他的呼吸突然變得困難起來,教室裡的光線瞬間扭曲了,明晃晃的陽光變得慘白。
如同他現在的臉色。
牧禹…
牧禹在他的旁邊…
他在睡覺…
沒事的…
周圍的沙沙聲、翻書聲、竊竊私語聲,突然彙聚成一股巨大的噪音,他看到了一些畫面。
不是眼前的教室,而是很多年前的那個早晨。天剛亮,樓道裡傳來粗暴的敲門聲,他躲在卧室門後,然後是争吵聲,很低,但他能聽到母親壓抑的哭聲,父親沙啞的辯解。
還有法庭…高高的審判席,刺眼的燈光,法官冰冷的聲音。
“被告人陳軍,安蘭,犯故意殺人罪,詐騙罪,數罪并罰,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台下一片嘩然,他坐在角落裡,渾身冰涼,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帶着鄙夷、恐懼、好奇。他想逃離,卻挪不動腳步。
“陳航?陳航你怎麼了?”
一隻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從混亂的記憶裡拽回一點。
他猛地一顫,像是被電流擊中,身體瞬間繃緊,過了好一會才轉過頭,視線模糊地看着眼前的人,是牧禹。
牧禹就坐在他旁邊的位置,不知什麼時候醒過來的,正皺着眉看他。
牧禹的眼睛此刻充滿了擔憂。
“你臉怎麼這麼白?”他伸手想碰陳航的額頭,“是不是不舒服?”
陳航猛地往後一縮,躲開了牧禹的手。他的呼吸還是很急促,胸口劇烈起伏着,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
“殺人犯…牧禹…”
陳航的父母那件事,在學校裡算是半公開的秘密,知道的人不多,但總有人會在背後議論,尤其是趕上類似的新聞事件時。
牧禹之前就提醒過陳航,讓他别往心裡去,可他知道,這根刺一直紮在陳航心裡,稍微一碰,就是鮮血淋漓。
“别聽他們瞎說,”牧禹立刻湊近,壓低聲音,語氣盡量溫和。
陳航沒聽進去。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肩膀一聳一聳的,像是在哭,但又沒有眼淚。他雙手抱頭,把臉埋在膝蓋裡,發出壓抑的、類似嗚咽的聲音。
“不是……不是…是真的…我聽到了…說的…死刑…”
牧禹一瞬間慌亂起來,陳他知道,陳航這是又犯病了。不是身體上的病,是心裡的。
自從父母出事以後,陳航就變得敏感,孤僻,後來還被診斷出有創傷後應激障礙,情緒經常會因為一些刺激而失控。
再後來就是嚴重的焦慮伴随着抑郁。
隻是牧禹很少看見陳航發病。
“沒事的,陳航,沒事的,”牧禹不再顧忌周圍的目光,他伸出手,輕輕抱住陳航顫抖的肩膀,試圖讓他平靜下來。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都過去了。現在有我在,沒人會傷害你。”
他的手掌隔着薄薄的校服,能感受到陳航身體在不停的發抖。
嘴裡還在不停地念叨着什麼,斷斷續續,聽不真切,但每一個字都透着恐懼和絕望。
“别怕,有我呢。咱們不在這裡待着了,好不好?咱們出去,去個安靜的地方。”
他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扶着陳航,想讓他站起來。
“走,咱們出去,”牧禹低聲說,語氣裡帶着不容拒絕的堅定,“去醫務室,或者…直接去醫院。”
提到“醫院”,陳航的身體又抖了一下,眼神裡閃過一絲抗拒和恐懼。
他去過醫院,去過心理咨詢室,那些白色的牆壁,消毒水的味道,醫生冷靜的詢問,都讓他感到不安。
“不去…不去醫院…”他喃喃地說,想往後縮。
“必須去,”牧禹的語氣沒有絲毫松動,他知道陳航此刻的抗拒是本能,但不能由着他,現在絕對不能。
“陳航,你聽我說,這不是小事,你現在很難受,我們得讓醫生看看,得治病。”
他扶着陳航,一步一步往教室外走。王崇第一個站起身走到陳航旁邊的:“牧禹?他怎麼了?”
“沒事,你去跟老班請假,我帶他去醫院。”
“好!”
陳航的呼吸似乎稍微順暢了一點,但還是埋着頭,身體靠在牧禹身上,幾乎把所有的重量都壓在了他身上。
“牧禹……”他輕聲喊了一句,聲音沙啞。
“我在,”牧禹立刻回應,手臂又收緊了一些,“别怕,很快就好了。”
“我們……去哪兒……”陳航擡起頭,茫然地看着周圍。
“去醫院,”牧禹說得很清楚。
走到校門口,牧禹跟門衛大爺說了一聲,說陳航不舒服,要帶他去醫院。
大爺看了看陳航蒼白的臉色和靠在牧禹身上的樣子,沒多問,很快放行了。
“牧禹…我…”
“嗯?”
“家裡有藥…不用去醫院。”陳航現在似乎平和了許多,但是牧禹還是不放心。
“你确定?”
“真的。”
陳航從他懷裡出來,搖搖晃晃了好一會才站穩。
“牧禹…謝謝你。”
“不許說謝謝,你不能說謝謝。”
“為什麼啊?”
牧禹頓了頓,說了謝謝似乎就代表…要離開這個冰冷世界的最後一句話。
“我不愛聽。”
牧禹實在是太害怕陳航再一次傷害自己,現在必須把病治好,并且…絕對要有一個機會告訴所有人。
……
你放心,陳航。
我會帶你走的,帶你向着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