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殺人,荼猊剛想解釋。
“好了!”林執狠狠打斷他,嗓音沙啞得不像話。這是林執第一次用這麼兇的語氣說話,荼猊下意識皺眉,怒氣剛要蹿上來,卻在撞見對方泛紅的眼圈時莫名氣勢又弱了下去。
兇什麼兇啊。
不過是晚回來一會兒,至于嗎?
他微微擡頭,這才真正看清林執的樣子。
林執身上的羽絨服被樹枝勾破了好幾處,發梢還沾着枯葉,臉頰上橫着一道細長的血痕,已經凝了一半,又在動作間滲出幾滴血珠。雙手指節擦破皮的地方混着泥灰,像是剛從坑裡爬出來狼狽不堪。
林執的目光與他對上,荼猊能清楚感覺到那雙眼睛裡的冰霜逐漸融化。他脫下羽絨服把他緊緊包裹,帶着夜露寒氣的羽絨服突然裹上來,将荼猊整個人嚴嚴實實抱住,熟悉的皂香混着體溫頃刻籠罩。
林執将包裹着荼猊的羽絨服的拉鍊拉到最頂端,他下意識把手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擦去掌心的冷汗和塵土,這才用冰涼的指尖捧住荼猊的臉。
掌下傳來肌膚細膩溫熱的觸感,他下意識輕輕按了按,那溫度便順着指尖蔓延上來,連帶着凍僵的血液都重新流動。
“冷不冷?”林執問。
荼猊能感到那雙冰涼的手顫抖得厲害,手指還殘留着泥土的顆粒感,可眼神卻溫柔得能滴出水。
荼猊搖搖頭。
“那回家吧。”林執咬重了家字,攥緊他的手腕向前走去。
掌心相貼處傳來潮濕的寒意,力道大得幾乎要在皮膚上烙下指痕,仿佛稍一松手荼猊就會消失在夜色裡。
意外的是荼猊沒有掙脫。
荼猊現在亂七八糟的莫名心虛,又或是其他陌生的情緒,想不明白,也懶得去想,任由着林執帶他回…家。
感受到荼猊的順從,林執繃緊的肩線終于松動,指節微微松了松,像是終于确認他不會消失。
他彎腰拾起之前滑落的羽絨服,微微抖動走雪白的羽絨服上邊沾染的落葉,轉身再一次給荼猊套上一層。
林執整理的動作很仔細,先是把拉鍊慢慢拉緊确保寒風不會灌入,再将下擺往下拉了拉。衣服熟悉肥皂香裡混着淡淡的血腥氣,荼猊眨了眨眼,目光随着林執手上那些細小的傷口走動。
月光下被裹成雪團子的少年隻露出一雙金色的眼睛。
林執看着這個傑作,嘴角終于松動,露出今晚第一個真心的笑。
“你穿。”荼猊看着他。
林執輕笑一聲,眼角擠出幾道細紋:“哥哥不冷。來…”他伸手将荼猊往身邊帶了帶。
下山的腳步深淺不一。右腿在之前的搜尋中摔傷了,每走一步都牽扯出鈍痛,但此刻林執卻覺得渾身輕快。兩人緊緊拉着手,腳步聲在森林裡留下細碎的聲響,讓他莫名安心。
他的太陽回來了,就懸在觸手可及的地方,連帶着讓疼痛都變成了值得珍藏的勳章。
荼猊準備好很多回答,關于上山,關于血迹,關于那些林執不該知道的事情。
但奇怪的是,林執沒有質問,沒有試探,甚至連最尋常的“去哪了”都沒有。
隻是沉默地攥緊他的手,比任何語言都固執地重複着。
回家。回家。回家。
很慢又很快的,還是走到家樓下。
林執卻在樓前突然刹住腳步。他擡頭望向透着暖光的窗戶,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異種。
電腦屏幕上閃爍的警告再度浮現:【嗜血殘暴無理智,沒有溝通能力,部分變異體具有高度僞裝性,十分弱小但是會僞裝散發着誘人的氣息,誘使人類産生病态依戀,自願獻祭以滿足對方的食欲。】
最後一行小字尤其刺眼:【受害者臨死前通常帶着幸福的笑容。】
他記得自己是如何一條條比對過特征,手指在鍵盤上發抖的樣子。
林執确實動搖過。直到推開家門,看見“荼猊”蜷在沙發上的背影。
身體最先認出破綻。
某種本能的戰栗順着脊骨爬上來,比理智更快地拉響警報。那個生物或許能模仿荼猊托腮時彎曲的指節,或許能複刻他發梢翹起的弧度,但永遠沒有荼猊身上那種從靈魂深處傳來的異香。
他想起論壇裡那些嘲笑飛蛾撲火的帖子,現在才明白鍵盤後的聲音有多傲慢。他們沒見過真正的火。沒見過光是注視就讓人甘願焚燒的光源。如果荼猊真是異種,那就讓尖牙刺穿咽喉,讓骨血都成為養料好了。
他隻知道,荼猊是他的太陽,他的唯一,他們會永遠在一起。
林執突然意識到,他恐懼的從來不是荼猊非人的本質。
而是怕他再也不回來,他想起看到假荼猊那一瞬間心慌得厲害。
想着荼猊是不是不要他了,是不是不喜歡他了,所以才會離開。
怕他厭倦了這樣寒酸的生活,怕他終于發現,跟着那個擁有頂級資源的人會更幸福。他沒權沒勢,他不像他們能給荼猊最好的東西,甚至隻能讓他住在這個小小的房子。
他什麼都願意,但是可不可以…不,決不可以不要他。
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他一路上緊緊包裹着荼猊的手指,有好多話想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