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小林在醫院陪小早川侑理的時間不會太長。
因而從六點之後,都是小早川侑理的自由時間,對雲雀恭彌來說,就是能随時去找她的時間。抓在他的肩上的小吱一看見侑理就飛了過去,拍着翅膀停在了她面前。她坐在鋪了地毯的角落,兩面都是透明的玻璃。
最開始那塊角落隻有地毯,現在多了很多的抱枕。至少能把侑理包在裡面。雲雀恭彌如此想着,忽然就閃回到了之前的一段記憶裡——
“就像是懸浮在半空,但實際上我還是受重力牽引着。
“會因為缺少支撐而産生恐慌。
“會害怕這兩面玻璃突然碎裂,會害怕自己從空中掉下去。”
侑理望着玻璃外的景色,說出這句話後伸手在玻璃上寫下了幾個字。但那時不是冬季,看不出侑理寫了什麼。
他現在想知道了。
雲雀恭彌走向她,站在地毯邊,問埋進了各種抱枕裡的小早川侑理:“當時,你在玻璃上寫的字是什麼?”
“唔?”小早川侑理停下撫摸小吱的手,把它送到了遠處,擡眼對上他。在聽到問題後視線在虛實間轉變,最後從他耳畔穿過,落腳在身後。
她在回想。
“你是指,我第一次到這間病房裡,在玻璃上寫下的字嗎?”
雲雀恭彌本着對小早川侑理的熟識捕捉到了她話語内的潛在含義:後續侑理也有在玻璃上寫字。
他問了新産生的第二個問題:“都一樣嗎?”
侑理讓她的嘴角上揚,眼角下彎,應該被稱“笑”的聲音從她口中被說出:“恭彌,都是一樣的。”
雲雀恭彌能看出她的心情很好。
“内容是什麼?”
“想知道的話,我現在就可以為你寫一遍。”侑理指了指她身邊的位置,“要湊過來看嗎?”
淡然的态度。
“看。”
雲雀恭彌蹲下,将一側的膝蓋抵上地毯,手撐在沒有抱枕的空地上向她的方向靠近。淺淺的呼吸出現在耳邊。
“那你自己看清楚點,沒看對就自己去猜吧。” 侑理又用帶着笑的腔調說着,伸出手,無聲地在無色的玻璃上勾起筆畫。
橫,豎,橫勾,豎…………每一筆都落得輕,輕得不留痕。想去抓住都隻會從指縫裡溜走,空得和氣體一樣。即便沒去看侑理的眼睛,雲雀恭彌也能想到她此刻的神情。
認真的,專注的,盯着她在寫的東西。
地毯的絨毛擦過他的手掌,不該癢的,但雲雀恭彌卻體會到了從指腹開始的細密癢意,直竄上他的胸口,潛入了未知的地方,在心髒跳動時将這份輕微的癢送到其他地方。
雲、雀、恭、彌。
侑理寫的,是他的名字。
知道事實的一刹那間,雲雀恭彌自地面向下跌落。
奇妙。
他從沒在這個地方感受過失重。
他的一切離他遠去,隻剩下視覺還在運作。
他看見了侑理。
“恭彌?”
侑理叫住他,拉回了他。
“……是我的名字?”雲雀恭彌頭一次遲疑,他張嘴兩次,在第三次問出。問題問出後并不能減輕他此時的異常,反而在得到回答後萌生了新的異常。
侑理說:“是的,都是‘雲雀恭彌’。”
名字,是空氣;名字,是氣體。
無色無味無形體,緩慢地在他面前的窗上,由另一人之手寫印在想要看見卻看不見的地方。
憑借直覺,雲雀恭彌發問:“為什麼……?”這是第五次提問。
“不知道。”侑理幹脆地将問題抛回來,淺色虹膜中漆黑的瞳孔微轉,轉向他的方向,“說不定等恭彌知道了,我也就知道了。”
騙他。
不需要懷疑,沒有猶豫,侑理在騙他。
雲雀恭彌的直覺是野獸級别。
小早川侑理如此評價過,因而她極少在他面前說謊,她隻會把自己的真實意圖隐藏在文字裡,隐藏在每一個從舌上掉落的音節裡。如果到了需要謊言的時候,小早川侑理就會同現在一樣,加上限定條件。
這是交換條件,與雲雀恭彌進行的交換條件。
“……”
她知道。
他不知道。
他想知道,她不告訴。
雲雀恭彌率先垂眸,自然着落在她的鼻尖和她的唇上。她的嘴唇開合,和她的瞳色般淺淡。她說:“但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一點線索。”
侑理蜷起雙腿,雙膝陷進地毯,大腿壓上一邊的抱枕,側坐着看他:“為了不被小吱聽見,要靠過來一些。”
他掃眼趴在距離他們有五六個抱枕遠的小吱,知道她在說假話。
沒關系,他不會揭穿她。
于是雲雀恭彌越過最初的邊界,大半的身體都落進她的領域中,一隻手為了穩住重心,撐在了她的腿邊,以半包圍的姿态将她劃入範圍。
他同她錯落,肢體盤根交縱。
他看見的是她的背後,還有她肩頸處的黑發。
侑理的呼吸貼近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