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年級A組的澤田綱吉,最近他的風評有所好轉。赢得劍道決鬥後趁熱打鐵般參加了校内排球比賽,結果同樣也是勝利,還拉住了想要輕生的同班同學。不過這些好像都是有段時間的事了。
澤田同學一下人氣大逆轉。
但和她沒什麼關系。熱鬧隻有最開始的時候才最好看。
小早川侑理在草稿紙上寫下公式,理清題目給出的條件應該用在哪一步後,順理成章地得出了答案。選擇題,真好做。
小林趴在桌上,側頭看起右邊的小早川侑理。她漆黑的發被她卡在左耳,發稍垂在腰際。發質真好啊,黑黑的還有光澤,摸上去還會從手裡滑走,抓不住的魚一樣。事實也是如此。
她彼時的預感沒有錯,小早川侑理隻會有她一位朋友。
開學兩個月,能獲得大小姐青睐的人為零。這讓小林怪自豪的:隻有她一個人是小早川侑理的朋友。如果不是她主動走上去,小林覺得小早川侑理連一個朋友都會不交。
嘴巴上說得是從來“沒交過朋友”,實際上是“不需要朋友”,冷淡地拉開自己同所有人的距離,遊離在了人群之外。
小早川侑理和雲雀恭彌是一樣的。
都一樣地遠離人群,直到不再被地上的人所觸碰。
就比如現在她和她的距離感:她是怎麼在短時間内寫完選擇題的?
“還有七天也就是一周就要期末測了……萬能的小早川大人,救救您的子民于水火之中吧!”
小林一掀衣服,單膝跪地在能把她偏差值拉到61分的神面前,雙手貼合,十指緊扣,露出閃動着水光的雙眸,擲地有聲地闡明自己的決心:“我願一周不聽八卦,以此向您獻上最崇高的敬意。”
這樣或許有些誇張,但她不在乎其他同學會怎麼看。不論是一直跟在小早川侑理身邊的那個女生,還是時常做出些奇怪舉動的那個女生,又或者說不看場合隻顧自己情緒的不會讀空氣的那個女生,更甚者說不像個女生的那個女生——都是她。
他們說的都是她。
正因為都是她,造就了她隻會靠近小早川侑理。
能幫助她獲得高分的神端坐在自己的位置,從斜上方投下目光,側目時漆黑的長發如幕布籠罩了她。她擡手,指揮家開始了演奏:“你的心意我聽到了。”
神的眼睫垂落,如收攏羽翼的飛禽,正在崖上觀察獵物。
純粹透亮的眼瞳映照被注視之人本身,呈現在虹膜上的圖像同她的目光般凝實,且具有重量。随着被注視的時間緩慢加重,壓在歡快跳躍的心髒上。
既然飛禽要重回陸地,那便帶她一起奔向停歇之處。
她會是她最好的朋友。
小林期待地望着小早川侑理。
她說:“周末見。”
在上一次見面的地方,再次見面。
于是小林在周末的時候收獲了滿滿的一摞試卷和習題冊。
她對自己面前那堆和蛋糕一樣高的題目看了兩秒,不慌不忙地從文具袋裡拿出直尺進行了測量,刻度一格一格往上爬,和她不想上學時拿出體溫計看水銀不斷往上爬的記憶有微妙的重合,但心情完全不一樣。
小林誠懇提出建議:“你想我死在這個周末,你可以直說。”
小早川侑理淺淡一笑:“啊,忘記和你說下面是草稿紙了。”
“……”
小林松口氣,翻起那摞紙來,準備把卷子和白紙分離出來:“帶這麼多草稿……紙……”她停住手,看了眼正端着麥茶的小早川侑理,露出了虛弱且破碎的笑容。
看起來像是吃了毒蘑菇,下一秒就要與世長辭。
“一張卷子配兩張白紙,慷慨吧。”
“大小姐,破費了。”小林顫巍巍拿了塊曲奇,這裡面有淺淺的花的香氣,和店内插上的花很像,“直接給我白紙就挺好的。”
“這些卷子囊括了考試範圍内的所有題型。”小早川侑理抿了口茶,将杯底輕飄飄擱在桌上,沒發出一絲響聲,“我可以幫你透題。但你得寫完他們,并且保證正确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
聽到能提前獲得考試題型的小林眼睛冒光:“等着,我現在就給你做出來!”
然後補習還沒怎麼開始,主辦者就先進了醫院——
原因是過敏引起的呼吸困難。
看着小早川侑理從正常地坐在對面,看着窗外川流的人,而下一秒眉頭便抑制不住地蹙起,呼吸也變得急促,額頭不斷冒出冷汗,臉上是不掩飾的痛苦。這一切在短短的一分鐘内發生,旁觀了全程的小林對自己的記憶滿是空白。
等大腦能夠轉動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已經到了醫院,面前是緊閉的門。
小林看了看自己的手,張望下四周,無措地搓了下自己的裙面,遲疑地邁步走向了大廳。她擡頭看懸挂在上方的表。
才過了不到一小時啊
而在她擡頭時,雲雀恭彌恰好踏入了這層樓。他徑直走向那間正在被占用的急救室,靠在門對面的牆壁上等待着。
侑理的緊急聯系人是他。
現在是療程完後的第十三天。也就是說,侑理有十三天沒有錨定過身體。
這個數字讓雲雀恭彌想要出門,出門去消磨他不斷在躁動的情緒,他能感到有什麼在掙脫他的身體。而它一直堵塞在胸口,即便是見到了侑理也沒辦法消退。
雲雀恭彌讨厭一切出現在小早川侑理身上的看起來是偶然的巧合。傾于直覺,這些看起來是偶然的巧合其實是一定會發生,而在這層直覺的基礎上,小早川侑理所遇到的意外會讓他更加厭惡起這些“巧合”。
這不是巧合。
等到小早川侑理被轉送到專用病房後,雲雀恭彌投落下安靜的目光,從她蒼白的面上掃過。黑色的烏鴉羽毛合攏,藏起曾經閃閃發亮的玻璃珠。放學後的日光長駐在還未張開的眼中,現在日光閉鎖。
因而雲雀恭彌再一次等待起日落,等待起日出。
20.
小早川侑理的聽覺漸漸複蘇,細碎的聲音在進入耳廓時大腦便緊跟其後開始運作,是病房内的儀器。安穩了兩個多月的身體落回原點,她說不上失望。在等待救護車來臨前,她想的是可惜了這家店。
她還沒品嘗完那裡的菜單。
還有雲雀恭彌。
小早川侑理等待着身體的其他部位也被喚醒,枷鎖從她手指尖落下,重壓住她的束縛消失,眼皮變輕。她緩緩睜開眼,室内昏暗,分不清楚是白天還是黑夜。待視野漸明,其餘能用于捕捉信息的五官也變得敏銳清晰,左耳側傳來的沉穩呼吸聲讓她第一時刻明白是誰。
她轉頭看被拉上的厚重遮光窗簾,住院部的頂樓是她的病房,有一大片落地窗。沒有落地窗她的心情會變差,不利于修養。原來的并盛醫院沒有這樣的特殊病房,但是她來了就必須有。
有些時候可以委屈自己,有些時候不行。
為了能更好地讓醫院房間迎合自己的喜好,她把這所醫院買了下來。畢竟行動範圍隻能在房間内時,做什麼事情都會顯得枯燥。如果有窗,就可以看到她看不到的景色,窗還要足夠大,用來做她的第二雙眼睛。
“……侑理?”
低啞的聲線在喊出她的名字後便消沉下去,随之響起的是布料摩挲的動靜,不多,很淺,淺到沒讓她等待過三秒腳步聲緊跟其後。
“晚上好,恭彌。”小早川侑理撐起自己,看着走到了窗簾前的黑影。
雲雀恭彌同身後的聲音一齊拉開遮光的簾,盛大的日光落進他懷中,他讓太陽投入眼中,轉頭對小早川侑理說道:“是早上好,侑理。”
雲層被染上顔色。
小早川侑理從善如流地改正:“是早上好,恭彌。”
“今天是七月八日。”雲雀恭彌走到她床前,掃過她缺失水分的嘴唇,“為什麼不喝水?床頭我放了。”
“在想一些事情。”
這一次是花粉過敏引起的呼吸道水腫。已經習慣了,去做過敏源也隻會給出一些看得過去的數據,但實際上真碰上了指不定連風她都要過敏一下。折騰來折騰去也很耗費精力,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小早川侑理去拿水杯,雲雀恭彌先她一步遞來給她。
他見她順手接過,先是讓水潤濕幹枯的皮,而後才開始汲水。沒什麼變化的習慣。
“我隻睡了嗯……二十小時不到?”推測起時間的小早川侑理對得出的結果略感詫異,第一次在二十四小時之内醒來。很快,她轉而記起來被送進醫院前的畫面,讓自己的喉嚨沒那麼幹後又把水杯遞回給了雲雀恭彌。
“我記得小林也過來醫院了。”
雲雀恭彌放回水杯,給出了符合他風格的回答:“沒注意。”
“答應要幫她過期末測,剛好七天之後就是期末。”小早川侑理抓住落在胸口的頭發,卷了下,“沒辦法,這次隻好食言……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