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夜間,公主對方姑姑的言行稍稍寬松些,聽見方姑姑如此說也沒有制止,隻是輕輕翻閱着赈災錄。
方姑姑見不得公主如此勞累便上前道:“公主,不若宋家的事就撩開手吧,宋世子自己立不住,公主再怎麼幫他也無用。”
方姑姑放下針線,替公主倒杯茶,“幾年前老侯爺在世,公主答應讓宋世子當伴讀。宋世子原本瞧着玉樹臨風,不曾想在婚姻大事上如此糊塗。老侯爺過世不足六個月,自己倒為了個姑娘颠三倒四,若不是濟甯侯夫人與皇後娘娘沾親帶故,尚書府恐怕根本不會考慮他。”
公主喝了一口茶,平淡地說:“濟甯侯府萬般不是,唯有一樣尚書府就看得上眼:不許納妾。”
“這......”方姑姑倒是沒想到,濟甯侯府至今為止确實沒傳出什麼内宅陰私。
“陳家姑娘是尚書府的掌上明珠,多少人等着求娶,為何挑來挑去定不下來?”公主擡起眼皮撩了一眼方姑姑,又翻了一頁赈災錄道,“嫁給哪個高官權貴家中,後宅能一片安甯?唯有濟甯侯府。”
方姑姑恍然大悟,但轉瞬又憂慮道:“公主既知其中關竅,為何還要讓宋世子與蘇姑娘見面?這不是辦了壞事嗎?”
公主看不下去了,她将赈災錄丢在桌上,令方姑姑備轎,明日一早去商戶女家。
方姑姑不解:“公主您去她家幹什麼?”
公主道:“宋稷求到我這,想必是真的沒法子了。讓他們見一面說清楚也好。再說濟甯侯夫人不是好相與的,此事若不能從源頭解決,蘇姑娘沒什麼好下場,人家一個本分女兒,不該為宋稷的成長受這般罪過。我去勸勸這位姑娘,若能想得開,與宋稷好聚好散,大家皆大歡喜,若不能,也算我與宋稷好友一場,盡了情分。”
一早侍衛李四領着小轎來到宣陽坊,敲開一處院門。
裡面出來一位姑娘,姑娘一見到李四便驚住,李四與姑娘說了幾句,姑娘咬咬唇道:“貴人請進來吧。”
小院簡陋,姑娘父母回避在屋内,唯有姑娘一人。
公主從轎子中下來,四下打量了周圍的陳設,最後視線落在這位商戶女身上。
她很局促,宋稷的玉佩綴在她胸前,玉佩上的璎珞打得很漂亮。
公主背着手微笑道:“蘇姑娘,别來無恙。”
公主與商戶女蘇雲年歲相仿,公主慣常喜歡穿束臂類的衣物,顯得高挑飒爽。蘇雲家中本就做布匹生意,公主身上的衣物無不考究,一看便知是宮中極難得的手藝制作而成。兩相對比高下立見,襯得蘇雲宛如鄉野村姑。
商戶女蘇雲站在幾步開外,面色不佳,似有羞愧又似惱恨,心思電轉之後彎下腰身,深深拜服道:“蘇雲拜見公主殿下。”
侍衛李四本欲上前扶她,但公主制止,親自上前扶起她道:“蘇姑娘請起。”
蘇雲垂首站着,面若桃紅,不知該說什麼。
宋稷為你一往情深倒也有理,公主暗自思忖,蘇雲确實貌美如花,身着粗布不掩姿色,膚白柔膩,眉目如畫。公主打量了片刻蘇雲,未忽視廂房裡閃動地人影,想必是蘇雲父母。
公主不好太過直白,于是笑了笑問道:“蘇姑娘腳踝是否好了?前些日子沖撞了姑娘,今日特意上門賠罪。”
蘇雲悄悄擡起眼觀察這位公主,聽聞她是皇後娘娘唯一的孩子,是大楚最最尊貴地皇長女,号曰昭武,如今這位公主卻折節下交,登了商戶蘇家的門,說出去夠蘇家吹一輩子牛,蘇雲垂下眼,難道公主真的是來看望她的?
蘇雲退後幾步與公主拉開距離,恭敬行禮道:“多謝公主關懷,小女子已大好,勞公主費心了。”
心有防備。公主面色平靜,依舊唇角含笑:“蘇姑娘慧智蘭心,堪稱美人。既然如此我就不跟蘇姑娘繞彎子,我今日來,你知道為何?”
蘇雲站在幾步開外,面色不佳,勉強道:“若公主是為了勸我與宋郎分開,請免開尊口。”
公主踱步走了兩步,不以為杵,淡淡道:“姑娘,你與宋稷家世天壤之别,老話說:門當戶對,宋稷對你來說,并不是良人。”
蘇雲不知為何一股氣猛然沖上頭頂,激得她擡起頭,強忍着顫抖道:“公主是何意?龍生龍鳳生鳳,我等賤民就該與賤民結合,莫說我不是為了權勢,即便是我真為權勢攀附宋世子,我便該死不成?”
侍衛李四立刻抽出刀,刀刃劃過刀鞘發出锵的一聲。
蘇雲立刻驚叫瑟縮。
公主攔下侍衛,對蘇雲有些刮目相看。颔首道:“你有此想法,很好!”
蘇雲本已害怕至極,自己算是以下犯上,公主殺了她都沒人能說什麼,沒料到公主非但不生氣甚至誇贊她,心中不禁震驚:公主這般好說話?
公主着侍衛搬了把椅子過來,坐下:“蘇雲,本宮不曾想你有此覺悟,本宮便與你說說為何你二人并非良配。”
公主神色淡淡,“其一,在權勢。宋世子乃濟甯侯之子,開國大将之孫,自有其權勢富貴,與你不相匹配;其二,在見識。古人雲: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宋家簪纓世家,其中人脈來往,遠非你等百姓可駕馭;其三,在思想。即便你聰慧萬分,能學得人情世故,你與宋稷之見卻永遠隔着洪流,隻因他是金銀堆裡長出來的公子,如同你見我須惶恐,他見我則随意;你見金樽清酒是貴重,他見南珠寶玉為尋常。天長日久,必生嫌隙。”
小小庭院鴉雀無聲,甚至連侍衛李四都不忍再看蘇雲。
蘇雲手不自覺攀上玉佩,将玉佩握緊,顫抖着說:“謝公主關心,我與宋郎約定互不相棄,我知道家世有别,我不怕。”
“我今日來勸你是出于好意。宋稷他的婚約已定,絕無更改的可能,不如早斷早好,各奔前程互不耽誤。”公主看似仰視這位女子,實際上蘇雲卻覺得自己被俯視着。
蘇雲咬唇,猶豫了許久,最終搖搖頭道:“我與宋郎的事,你說了不算。”
“你要想清楚,宋稷是濟甯侯世子,他是開國将軍的孫子,譬如你與乞丐,身份天差地别,最後耽誤的是你自己。”公主意味深長道。
蘇雲深吸一口氣道:“公主不是我,又怎知我與宋稷絕無可能?兩心相惜,兩情相悅,天地為鑒,絕不回頭。”
“勇氣可嘉。”公主意味不明地說,“既然如此,今晚宋稷想見你,在平康坊,你敢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