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早就死了。”他母親的話在耳邊響起。那是10歲以前的事了吧。
“以後不許再問。”
他再問,就被打。
後來他真的相信了自己的父親早就死了,或者說他接受了自己沒爸的現實。突然有一天,他母親帶了個男人回來,讓他叫爸,他隻說:“我爸早就死了。”
看着那個男人對他母親不錯,他心裡高興,盡管他母親開始疏忽他,盡管那個男人不喜歡他。
可誰知兩年不到,那個男人就偏光他母親所有的錢,人間蒸發了。從此喝酒打牌成了常事,家裡唯一的房子也被賣掉還債,從樓裡的三居室搬到巷子裡的小平房,他恨透了姜芸,那時他剛上初中,心底藏着從未有過的恨意。他恨自己的家庭,恨自己的母親,恨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一切,他變得越來越叛逆。
現在突然冒出個爹來,他怎麼接受?怎麼能接受?
小雨漸漸變成中雨,打在身上是徹骨的冷,姜芸不願離去又不敢靠近,往事一件件浮現在眼前,比起宋威的薄情、心狠,她更恨自己的愚蠢、自私。
當初宋威讓她打掉孩子,她死活不肯,以為那樣就能拴住他,就算不能光明正大的待在他身邊,至少能伴他左右,至少有個家,可是她想錯了,在宋威眼裡她和孩子就像一顆定時炸彈,随時可能毀掉他完美的生活。生下孩子後宋威要把孩子帶走養在身邊,她更不願意,她什麼都沒有了,隻有這個孩子相依為命。
放棄孩子和拿錢走人,她選擇了第二條路,好像這麼一選,就毀了孩子的一生。
如果孩子沒有跟着她,那他現在應該也是個大學生了,有美好的前程,有無憂無慮的生活。
眼淚模糊了雙眼,姜芸無助的靠在電樁上。她不知道怎麼辦,不知道怎麼辦對兒子才好。
“我來不是同你商量的,難道你要看着孩子一輩子都毀在你手上嗎?”下午宋威說過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她不想,更不能讓兒子毀在自己手上。
她很猶豫,很痛苦,可心裡似乎已經有了答案——她不能看着兒子就這樣過一輩子,他本就該有更好的生活。
酒館不打烊,姜恒之就一直喝一直喝,可好像喝再多都不能化解中心的苦悶。
直到他摔倒在地,不省人事,所有的痛苦才暫停了。
他醒來時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窗外依舊是陰雨天氣,腦子裡亂嗡嗡的好像堆了很多東西,他想理出一件事來,想想接下來要做什麼,卻又是一片空白。
他就這樣躺着,看着小雨纏綿,睡不着也起不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宋威的聲音在房門外響起。
聲音不大,他卻聽得清清楚楚:“你叫我來,是考慮清楚了?”
“是。”
“說吧,這次要多少錢。”
“不要。”
“不要錢?想要什麼?”
“什麼都不想要。我太累了,當初就不該生下這個孩子。沒有他我的生活會輕松很多,我肯定過得比現在好。你帶他走吧,以後不管他怎麼樣,都和我沒關系了。”
淚水悄無聲息地流下,記憶交錯重疊,養了他20幾年的親生母親,再一次說出這種話,不是和他吵架時說的氣話,而是心平氣和地說出心裡話。
他看着窗外,雨霧朦胧,前路渺茫,閉上眼,是一片昏暗,天旋地轉,腦袋嗡嗡作響。這世上,似乎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了。
他躺了一天一夜,滴米未進,第二天姜芸找王榮來勸他,王榮同他說話,他像沒聽見一樣。王榮知道自己是勸不了他了,又找來張慶天。
張慶天萬萬沒想到,姜恒之居然是宋旻的親弟弟,難怪之前覺得他們二人相像。這種事情連他都不能接受,更何況姜恒之呢?
他是答應了王榮要幫這個忙,可他不知道該怎麼幫。
“我買了些水果,都是你平時愛吃的。”他見到姜恒之時,姜恒之依舊躺在床上,側身面向窗外,他站了許久,姜恒之都不動一下身子。
他能體會到這種感覺——心如死灰。
“你是打算把自己餓死,還是氣死?”
他不為所動,張慶天繼續說道:“你要真想死,有很多種方法,跳樓、跳江、喝藥,給自己一刀也行,比你躺在床上斷水絕食來得快。”
“我不想死,”姜恒之終于開口了,“可是我生不如死。”
“為什麼這種事情會發生在我身上?為什麼?”也終于哭出聲兒來。
“哥,我好痛苦,我好痛苦啊。”他拉被子蓋住頭,嗚嗚又哭了一會兒。
等歇下來,感覺比之前好受些了。
“哭夠了?”張慶天聽沒了聲兒,才把姜芸炖的湯打開,倒出一碗。
“餓了吧,起來吃點東西。”他走到過去,掀開被子。
姜恒之看着他,滿臉的淚痕。
他擦掉鼻涕,喝了湯又吃了幾口肉,突然放下碗筷:“誰做的?”
“除了你媽還能有誰啊?”張慶天其實挺羨慕他,生病了還有家人為他炖湯喝。
張慶天不說姜恒之也知道是她,排骨炖冬瓜,味道和以前一樣,他小時候最愛喝了。
見他不動筷子,張慶天道:“這就吃飽了?”
“我以前特别羨慕那些有爸的人,我一直在想自己要是有爸就好了,要是從小就有爸管我,我肯定和現在不一樣。可是現在,我甯願自己沒爸,甯願自己是孤兒,我甯願他真的死了。”想到宋威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姜恒之心裡充滿了恨意。
他曾無數次幻想過的父親的形象,就這麼突然出現在他的生命裡,出現在他最不需要父親的時候,他怎麼能接受?怎麼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