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元百年,雪落千山,四海皆白。
唯有一處,月光落下來,冷血凝冰,三十裡焦土屍橫遍野。
裂冰之聲裹着寒霧散在寒風裡,容晚步步踏在虛空,如玉如雪的衣裳長長拖曳着,不曾被污穢殘血浸染一分。
透過血霧,容晚隐約能望見一簇白色的熱氣。
十六七歲的少年仰躺在地,黑衫上落了殘雪,面容染血,一雙眸卻極亮,盛着滿腔恨意,不甘地喘息着。
他似是察覺到容晚的氣息,那口熱氣忽然散了。雙眸緊閉,唯有指尖撤得太匆忙,碎冰劃出了一道口子,鮮血滋啦地冒出來。
“筋骨盡斷,元靈碎裂。”容晚握住他冷白薄弱的手腕,少年虛無的靈脈在她指下跳動,問:“你叫什麼名字?”
“滾……”
少年不再僞裝,像狼崽子一樣拒絕她的靠近,殷紅唇畔不知是被血浸染,還是本就如此,唇間虎牙尖得幾近妖化。
“有意思。”容晚淡淡說。
不虧是仙俠話本裡的大反派,小時候也兇得不得了。
容晚本不須問他的名字。
昔日的她本是第一仙門大小姐,夜間點着燭燈翻話本,剛翻開第一頁,便聽見“哔哔哔”的警告聲,急促而短暫。
再一睜眼,容晚穿越進了話本裡。
由于系統失誤,扮演白月光同時,必須達成反派黑化結局,否則會被抹殺,再也不能回家。
她必須一直陪着反派,陪他從無名之輩到三界共主,陪他一步步走向注定的黑化結局。
容晚:是不是沒告訴我任務對象?
【您的系統已下線。】
由于系統再次失誤——
容晚穿越而來的時間,比故事開始時早了整整一千五百年。一千五百年間,容晚吃喝玩樂打架修煉,倒也肆意。她交友無數,最要好的是人間界相識十年的少年郎。
由于系統再三失誤——
直到前幾日,系統發布仙俠話本的全部内容,以及第一個任務。
容晚昔日的少年郎好友,就是話本中的大反派,她必須封他記憶,消失于人間,否則會即刻被系統抹殺,再也不能回家。
容晚:早些時候幹嘛去了?
【您的系統已下線。】
直至今夜,夙州血案,滿門皆滅,唯有三靈混體的反派夙晝幸存于世。
容晚與失去記憶的少年郎再次重逢。
——書中的故事從這裡開始。
書中的夙晝善心計,攻殺伐,步步為營,心狠手辣,從宵小之輩到問鼎三界共主,不過區區百年,那便是後話了。
眼下緊要的是帶夙晝回上因界,此後按照話本裡的劇情一步步往前走。
時節冷峭,霜重雪厚。
容晚眸前蒙上一層薄薄的霧氣,垂下長睫,眸光落向少年,“夙晝。”
夙晝身形一僵,狠戾的眼神裡似是驚訝,又似是嘲弄。
來時匆忙,容晚在懷中翻了許久,終于摸出一顆金丹,蔥翠指尖戳了戳夙晝的臉,反倒染上一點鮮紅血迹。
“張嘴。”
“滾……”
“不想活?”
“……”
穿書前,容晚是第一仙門的大小姐,穿書後是上因界的第一上仙。
上因界的一千五百年,她從未如此被人拒絕過。
指尖掐住夙晝的下颌,容晚淡淡道:“聽話。”
仙丹泛着微白的光芒,像一顆刺眼的星映在夙晝瞳孔裡,連帶他眼眸裡也盛住光。
“姐姐……是仙?”夙晝神情忽然軟了下來,像一隻被撫順毛的小狼狗,眼神也濕漉漉的,語調卻拖得極緩,似是别有用心。
“算是吧。”容晚一愣,答道:“小仙一個。”
“不像。”夙晝細細打量她,衣裳矜貴,仙劍名貴,古籍上有記載,那把劍叫不晴劍。
而容晚的畫像,他的母親曾日夜叩拜,祈求全家安康。她叫容晚,上因界第一上仙,憐光上仙,她可不是什麼小仙。
“嗯?”容晚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趁容晚垂眸,夙晝緊咬齒關,猛地刺過來一劍。
冷鐵破空之聲劃破雪夜的死寂。
容晚沒躲,凡人之劍傷不了仙,躲什麼?
直至腕間撕裂的感覺傳來,容晚驚覺,鮮血順着指尖滴落在雪地上,轉瞬成冰。
“小白眼狼,”容晚溫情霎時不複,戳上少年的臉頰,說:“我來救你的命,你卻要殺我?”
夙晝素白的手背上盡是血痕,深可見骨,手中握着晶白長劍,十分吃力。
他忍着劇痛笑道:“你以為我不懂?凡人之劍……傷不了上因界的仙……”
容晚眸光一震,并非是因為夙晝能傷她,而是……夙晝居然可以拔出不晴劍。
上仙命劍,旁人不可拔出。
不晴劍是容晚命劍,更是立過血煞盟誓,生死與共的摯友,故而夙晝沖着容晚的劍鋒,自心口偏到了腕間。
夙晝低低地笑,容晚在他涼薄的眸光裡看見了恨,對天下、對她。
雪飛落而下,流水叮咚轉瞬成冰,夙晝的傷口處熱血凝結,雙臂奇怪地扭曲着,連擡起都費勁。
可就是這樣……
毫無靈力、靈脈盡廢的少年傷了雲雲峰驚才絕豔的上仙。
用一雙傷臂。
“為什麼恨我?”容晚垂眸看了一眼。
冷白纖細的腕間,一道刺目血痕從左手手背蜿蜒到腕骨,撕裂了月白色的薄紗長衫。
不晴劍畢竟是上古仙劍,夙晝凡人之軀,手無縛雞之力,能拔得出劍便已是窮途末路。
容晚心生慶幸,金丹若是喂進去,她便是三界第一個死于命劍的上仙。
“恨啊!”夙晝笑得坦然,唇角彎起來虎牙顯得更尖。
恨。怎麼會不恨。他恨每一個高高在上者,不論仙魔。母親日日祈求她保佑,卻求來了什麼?一夜之間,滿門被誅嗎?
“是嗎?”容晚從不是善人,不會軟弱到任人宰割,她冷着臉起身。
那顆仙丹被她随手一擲,砸在夙晝臉上,沾了血後圓咕噜地滾到他鎖骨窩裡。
精緻而直的鎖骨上,一道道血痕刺過,深可見骨。
“可是我更想活啊。”夙晝扭曲的手指擡起,顫抖着拿起那顆金丹,囫囵吞了下去。
磅礴靈力自金丹中迸發,遊走于經脈靈穴,最終彙入識海。
夙晝拖着殘軀爬起,身高堪堪比容晚高出一截。他側目盯着容晚,頭微微偏側,血污滿臉,卻沒藏住那雙如狼狠厲的眼睛。
細長的眼角、流暢的眉骨曲線被血痕劃斷,他怔愣着盯着她看。
指尖微動,夙晝卻倏然停住,又裝作一副手不能提的模樣,松開了手中的不晴劍。
“您想帶我去上因界,對嗎?”夙晝彎唇,露出的虎牙沾着唇齒間的血絲。
“嗯。”容晚眸光一動,應聲說:“你可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