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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時分,望春山萬籁俱靜。
自從那日容晚見過夙晝後,便撤去護山靈陣對他的限制,他既能自由出入,想做的事便能做。
哪怕是殺了他自己。
“仙上,他走了。”碧落手中拿着不晴劍,又替容晚撐着擋雪的傘。她自小在上因界長大,從仰望容晚到來到她身邊,付出極多。
故而她隻覺得夙晝不知好歹,仙上連不晴劍都贈了出去,還答應衡遊上仙一堆條件。
全都是為了他。
容晚心中有些異樣,卻說不上緣由。她從未竭盡全力地讨好過一個人,唯獨對夙晝,一次次放低底線。
而眼下這份讨好似乎沒有任何用處。
白月光?
滿足他的一切要求嗎?容晚如此做,卻并不覺得暢快,反倒是心中生着悶氣。夙晝的路比世間人人都要艱難,如今少年心性想要放棄,容晚可以理解,卻不想如他的願。
隻是——
現在他若死了,容晚便回不去家。
心緒平穩不少的容晚輕呼了口氣,在飛雪中是淺淺的熱氣。她指尖微微蜷了一下,召出夙晝藥浴時埋下的靈陣。
流光變幻,漆黑的霧氣在眼前織就一番廣闊的圖景——
黑雲陣陣,幾道閃電劈進暗黑的叢林,驚得獸鳥四竄而逃。
少年一步一步地往山間去。
“他快到落烏界了。”碧落驚道,“仙上你真的不去攔着他嗎?”
“他想死,我就如他所願。”容晚冷玉般的面容上無悲無喜,語氣中卻有些憐惜,道,“可惜偏偏不能叫他死。”
容晚并不是有耐心的人,她的喜好樂趣變化極快,哪怕是極喜歡的事物,隻要無聊或不耐煩,說扔就扔。
可惜夙晝是個人,扔不得。
“仙上,他怎麼會認識路呢?”碧落問道。
夙晝正以最短的路線去往上因界與落烏界的交界處。一路上密林極繁,常常不見天日夜月,尋常弟子很難不走錯路。
“他很聰明。”容晚并不意外。夙晝從前小時,常來她在烏衣巷的住處玩耍,她書架上的畫冊書籍全被他翻過一遍。他記憶力好,卻不愛讀書。容晚是偶然知道的。
那時候夙晝天天逃學,他沒什麼朋友,時常窩在她那裡翻書玩鬧。直到一日,被夫子告狀到他爹那裡,夙家家主拿着家鞭上門,大罵夙晝不思進取,連《大學》都背不下來。
勸架的容晚差點被抽一鞭子。
眼見夙晝油鹽不進,他爹便把矛頭沖向容晚,話裡話外也算不失禮數,卻用文人的法子狠狠貶了容晚一通。
心大的夙晝卻氣得眼睛通紅,他跪在夙家家主面前一字不漏地背完《大學》。
在場的夙家人皆是一怔,此後再未管束過他。
夙晝小時候在容晚身旁看過的三界疆域冊,他不記得,卻得背過前些天向碧落求來的那一本。
他當然知道路。
而上因界與落烏界交界,兩界地勢差異,形成一處極為陡峭的斷崖,其間渦流極為複雜,靈力撕扯足以殺他。
少年拭去額間的汗,他靜立于斷崖邊上,腳下便是萬丈深淵。
他毫無求生之意,飛身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