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隻有褚盡歡。他會質問她夙晝隻是一個玩物,他相信的。所以他會在落烏界放過夙晝,換容晚一個五指成契的允諾,會一次次對他們手下留情。
“至于落烏君首,他是上仙與師父的昔日同門,你們一定比我了解他。他自負、桀骜、想要什麼一定要搶到手,搶不到手便殺了。”
“他是這樣。”容晚淡淡道。
“所以褚盡歡最先出手,親率殺域烏衛,屠了夙州所有的禁衛和各個世家的府兵暗衛,甚至連落籍夙州而身在别州的,但凡有靈脈靈元,人獸草木,通通都不曾放過。”
容晚下意識地倒吸一口涼氣,又聽薛沐繼續說道。
“所以,當年太子親兵入夙州時,所屠所殺全是……”薛沐言語哽咽,他眸中泛起猩紅血色,他不理解父王和太子哥哥所作所為。他繼續說:“全是手無寸鐵之力的百姓,上至八十老人,下至襁褓嬰孩。”
“真該死啊。”容晚冷笑道。
明明這裡隻是一本仙俠話本,她卻周身冰涼,靈脈中寸寸皆是刺骨之意。
如果當時她早些插手夙州血案,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
【警告:宿主人為阻礙劇情進程,将會強制抹殺。這個世界自然會随之崩塌。】
【系統溫馨提醒:任務進程已過半,您回家的日子已經很近了,請您繼續努力,早日回家。】
系統很少同容晚解釋,大多時候是一次次的警告,通報違規,偶爾發布具體的任務進程。
容晚的一顆心漸漸冷下來,這裡真的隻是一個話本裡的故事嗎?
她望向自己的腕間,那道夙晝留下的不晴劍痕依然存在。
夙晝躺在軟榻上,滿身靈針,聚起氤氲靈氣,他呼吸綿長而安穩,就像睡着一般。
可他的指尖輕輕顫抖,事關家仇血痕,字字句句,他定是痛徹心扉。
而衡遊沉默着不曾言語。他是醫者,醫者眼中萬物無分,以仁為先。他們當年遵循仙律、聽從首座,不曾插手,一樣有罪。
沉默、沉默地能聽見窗外飛雪撞上窗紙,爐中明火燃燒木料,殿内熏香的氣味馥郁、濃烈、甚至有些嗆人。
一瞬間,容晚似乎聞到濃烈的血味,那一夜,夙州血案的屍山血海。任那日大雪暴烈而下,滾燙熱血叫它一分一毫也不能落地。
容晚眸光忽然從夙晝身上移開,她望向殿外模糊視線的大雪,堅定道:“就讓我們試一試吧,看看當年血案冤情……會不會再一次被大雪掩埋。”
“沉冤昭雪,是不是?”容晚本意是說給夙晝聽,她指尖覆在他靈脈上,一道又一道平緩卻又波瀾潮生的脈流,劃過容晚指尖。
“是啊,試一試。”年輕的帝王面容上仍是稚氣,他比夙晝小了二三歲。
此刻容晚才透過如雪冷光,望見薛沐白色衣袍上,銀線密織的九龍團紋。
帝王意氣,不關年少,隻為本心。
“好啊,我的至交好友,同我的小徒弟都要試試,我自然也要插一腳!”衡遊忽然站起身,他徑直奔向漫天大雪中,不出一瞬,雪落滿頭。
“容晚!過來!”衡遊在積雪中奔走,踹過好幾腳,大喊道:“看一看我們能不能把那些不該落的雪,全都揚起來!”
“來了!”容晚唇邊挂上幾分笑意,她回望了一眼夙晝,拔掉他眼睛上方的兩枚靈針,又替他打開眼前的窗扇,這才跑出去。
薛沐俯身,貼近夙晝的耳邊,淡淡道:“自從太子哥哥故去,我就拿你當親哥哥。其實,早在你第一日來上因的那一天,我就想和你做朋友。”
“那時候你隻顧和我哥說話,根本沒注意我這個小不點吧。”薛沐淡淡地笑,他沉默許久,忽然道:“真的對不起啊……我們家害了你們家那麼多。”
夙晝靈識清明,容晚拔去的兩根靈針,讓他能恢複視覺。
他望着眼前的薛沐,心道:“不要說,不必說那句話。”
“真對不起啊……若是……若是你要取我的性命報仇,便來取吧。我等着你。”
話落,薛沐不敢看他。他繞出殿門,站在廊下望向在雪中玩鬧的衡遊、容晚,他如何也揚不起笑意。
薛沐終是擡腳走下石階,雪花紛紛落下,忽然,一個雪球被衡遊砸過來。
他這才揚起笑,俯身抓了把雪,扔回去。
這一幕,透過大開的窗扇,落入夙晝眼中。他躺在軟榻上,那雙清亮的眼睛望向窗外的三人,熱淚滿盈,眼眶再也盛不住,順着臉頰滑落。
他為報仇殺太子薛辭,得知薛沐身份後,他曾說,若是……若是薛沐要取他的性命,便來取罷。
今日,薛沐也如此說。
旁人滅他滿門,他自要滅仇敵滿門。
可薛辭的滿門裡有薛沐,容皓的滿門裡有容晚。
夙晝眸中無比掙紮,他閉了閉眸,又望窗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