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晚感受着懷中夙晝的顫抖,他的淚珠落在她如雪的脖頸上,一滴、一滴,是青年心中症結,是他身負仇恨,内心絕境處的掙紮。
“可我不是薛辭啊……”
容晚指尖輕撫他的發絲,道:“相信我嗎?”
夙晝茫然地擡眸。他眼睫上挂着的淚滴,在日光薄霧裡閃着細碎的光。
“那麼……我說你是薛辭,你便是太子薛辭。”
“可——即位之時,當以血緣驗天命,我如何能服衆?”夙晝說:“我隻有一道薛沐的口傳遺诏和雙龍佩為證。薛铎必定已死……”
夙晝搖了搖頭,似乎想把薛沐的身影從眼前晃散,可他就站在眼前。
“褚盡歡若想扶持薛氏旁系子弟,他們每一個都比我血緣更近。”
“那又如何?”容晚淡淡道:“相信我,隻是相信我。”
天光漸暗時,衡遊同落日霞光一同踏進四方小院。他腳步匆匆,一入門,便提着夙晝的衣襟讓他一邊去。
“喝掉。”衡遊氣還不曾喘勻,急忙道。
一隻瓷白的小瓶塞進容晚手裡。
容晚不明所以,正欲開口,衡遊飛速地在她額前一敲,催促說:“快喝!不然死了。”
容晚打開小瓶,一股奇異近乎鐵鏽般的氣味傳來,瓶内的液體一片烏黑,泛着淺淺的白光。
容晚毫不疑惑,将小瓶遞到唇邊。
“是什麼?”夙晝猛然攥住容晚的手腕,一雙狼眼盯着衡遊,透露出幾分不信任。
“阿晝。”容晚無奈地喊了一聲,一口飲盡這瓶詭異的液體。
“起開。”衡遊扯開夙晝,擡起指尖在空中晃了晃。
容晚掙開夙晝,遞過自己的手腕。
“嗯……很好,有救。”衡遊終是像松了一口氣般,全身繃緊的感覺消散大半。
“有救?”夙晝極其敏銳,問:“我師父怎麼了?”
容晚避過夙晝的視線,側過臉去拿案上的溫茶,眼神輕輕晃了晃。
衡遊心領神會,語義卻有些微微諷刺,道:“你現在相信我了?哼——”
夙晝俯身示禮,道:“阿晝失言。”
衡遊不再逗他,據實相告:“她在人間界連封數道大陣,又在容皓的白詭火流竄許久,一路護着薛沐帶他出來,自然會受傷。”
“多謝師叔。”夙晝再次俯身深深一拜。
“你謝我有什麼用?你師父謝我才有用。”衡遊笑道。他的笑意像是冷冰縫内流出的一道水痕,一縱即逝。
他忽然道:“薛沐即死,薛铎必死。褚盡歡似乎扶持了薛氏的旁系子弟薛容登位。”
“他們辯争的地方是阿晝并非薛氏血脈,對不對?”容晚問。
“是。”衡遊又道:“但薛書空一門,仍是請你舉薦、立新君。薛沐的口傳遺诏公布于天下,隻是兩黨相争各有對立,實在勝負難分。”
“這有什麼?不怕他。”容晚推開身旁的窗扇,她望見院内的無花果樹仍是冰凍着,不見春日生機,心中惆怅,哀歎了一聲。
夜幕将歇時,容晚周身靈力恢複,她獨身去了一趟寒□□。上因雪域深處,地下三千尺有餘。
這裡寒冰為牆,冷玉為床。入目隻見幽遠的黑暗,壓抑到人不能呼吸。
容晚透過靈識,望見寒玉床上那道黑衣墨衫的身影。
薛沐安靜地躺在這裡,他還未曾葬入人間界皇陵。
他死前,要夙晝為他修一座大大的陵寝,如今夙晝不曾即位,薛沐的屍身,至少要在這裡安息一段時間。
容晚第一次見到薛沐,是三十年前了。他文文靜靜地跟在薛铎身後,少言少語。
後來在明氏十年,她給夙晝寄送禮物時,總會暗中捎給薛沐一份大禮,拜托他多多照顧朋友不多的夙晝。
從偶爾教他習劍,到扶持他問鼎人間界。容晚看見他從陽光肆意的少年,變成黃袍加身、少有言笑的帝王。
不過十二年。
“我答應你父王的事,有半件不曾做到。沒能護住你的性命,我有愧。”
容晚走至薛沐身前,她擡起他的手腕,指尖碰上他的指尖,微弱的半道白光亮過一瞬。
“我已違半契,卻活下來了。真不知道衡遊怎麼做到的。”容晚淡淡說:“那瓶鬼東西很難喝。”
容晚站在他身前許久,允諾道:“我會竭盡所能守護薛氏江山,我會守好鐘盡一的身世,會像你所希望的那樣,扶持阿晝。”
容晚的圓潤的指甲輕輕刺入薛沐的靈脈,片刻後,白光一閃,薛沐腕間一寸傷痕也不曾留下。
容晚望向指尖,那裡有兩種不同的靈脈血迹,容晚同薛沐告别,說:“明日,阿晝勘驗天命,我已做好兩全的準備,卻還是想賭一把——阿晝身上有薛氏血脈。”
如此,他便是名正言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