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事百變,歲不如常。
容晚立于三界渦流之上,腳踏雲端,遠眺波濤翻湧的黑水。浪卷殘雲,衣衫在風中獵獵作響。
如今,她竟無處可去嗎?
曾幾何時,她遇見一個人。救他、護他、教他、憐惜他、可憐他,到如今,許久不見,她無端生出幾分惦念。
透過層疊雲海,容晚望見燈火如晝的人間界,處處煙火,那是他的盛世人間。她或許應該去看一看,但她就是不想,在這一刻,決絕地不想。
一入落烏主城,容晚隻見紛紛擾擾,十裡缟素,滿城殡白。
長街兩側,人群簇擁,黎民百姓皆手捧白花,神情哀肅,無聲而立。
忽有百獸喘息聲由遠及近,容晚擡眸一望,數百丈外,十六隻巨魔獸開道,無數魔獸魔衛擁護,無一例外,皆是衣甲缟素,兵器挽花。
數不清是第幾道靈幡劃過眼前時,一隻高大威猛的麒麟獸擡着一副靈棺,映入眼簾。
麒麟獸忽向人群中側目一望,碩大的琉璃眼珠中露出幾分驚喜,再一恍惚,好似望錯般,無數個長得差不多的人一擁擠,它便望不見她了。
早在麒麟獸望來的一瞬間,容晚便隐去容貌,躲藏在人群之中。
不知是誰,一聲悲戚高呼:“恭送大将軍!”
這一刻,萬民同悲。
為民戰死者,可歌可敬,縱是歸屬不同,容晚亦是手中幻化一朵白花,靜靜站在人群後。
靈幡随風,如雪紛白的紙花片片而落,靈棺幾近眼前時,衆人齊跪哀泣:“恭送大将軍!”
哭聲順着風傳入耳中,男女老少皆泣之,甚至還有嬰孩之哭。
眸中泛起幾分淚意,再擡眸時,容晚僵在原地,手中白花怦然墜落,落入魔衛的腳下,一瓣瓣踩得粉碎。
萬民齊跪,而容晚僵立于人群中,同懷抱嬰孩的那人遙遙對視。
衡遊烏發散在肩後,一身白衣缟素,他懷抱着的嬰孩啼哭不止,正手忙腳亂地哄着,又顧着不能驚擾儀仗。
他察覺一道熟悉的視線,一擡眸,望見一女子遙遙而立,衣着普通,形貌随便。她眼眶中的淚意蔓延,惹得他淚眼依舊。
是容晚。
衡遊無聲吐出幾個字,約定同她見面。
嬰孩的哭聲漸遠,容晚仍僵在原地,人群随着靈棺遠走追送,紛紛擾擾。
怎麼會是衡遊呢?那靈棺裡的人是他的妻,懷中嬰孩是他的孩子。
好半響,容晚逆着人群往遠處走,撞入一個冰冷的胸膛。
錦繡華裳,紋金玄龍團簇在他衣襟前,容晚嗅到東州的雪意,聽到來人的聲音:“你怎會……在這裡。”
擡眸望見的是褚盡歡,容晚後退半步,避之不及。
“未見跨界傳書,上仙連聲招呼也不打直入落烏,本君難免會多想些什麼。”褚盡歡望着容晚失神,又驚起此時萬民拜送褚空月,于情于理,他不該站在這裡同她說話。
“若是探望故人,随時來落烏。”褚盡歡道:“如若不是,趁早離開。”褚盡歡繞過容晚,身影沒入人海。
前後态度差别之大,容晚不明所以。她點了點頭,也不知脾氣好大的那位瞧見了沒有。
如今王城人人服喪,市井茶樓人煙稀少,她随意進了家茶樓,點上一壺清茶。透過窗格,白色靈幡飄蕩,家家戶戶前懸挂白燈。
“客觀,茶水來喽。”掌櫃的聲音不如往日歡快,上了茶便想走。
“掌櫃的,我有些事想打聽一二。”容晚叫住他,在桌上放下兩顆最純淨的魔晶,似乎不夠,她将一袋魔晶推出去,淡淡道:“坐。”
掌櫃笑眯眯地坐下。
“褚……那位大将軍是如何離世的?”容晚問。
“這您都不知道?大将軍雖是女子,英勇無雙,守我落烏邊境,誓死不退。可恨!可恨那咒宿,侵我家園,兩軍交戰時居然——”
“如何?”
“他居然——”掌櫃怒急生恨:“居然親斬大将軍,可惜小老兒病弱纏身,不能參軍為大将軍複仇!可我落烏男兒矯健,定能取那厮人頭祭奠大将軍!”
“咒宿。”容晚喃喃道:“他是誰?”
明明已有猜測,她執拗問:“咒宿是誰?”
“哼!仔細說來算是許多年前那位咒宿的轉世,打着咒宿的名号,說什麼收複落烏。可惜喽,江山換代喽!如今落烏民心所向可不是他!”
見容晚失神許久,掌櫃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姑娘?可還有想問的?小老兒還要做生意呢?姑娘?”
隻見女子面容姣好,白皙的膚色驚現一種死白,她眉間緊蹙,眼神哀恸,周身氣血不知流淌到哪去。
“姑娘?你——”
一口血花噴濺,容晚皎白面容上血迹點點。
掌櫃一驚,忙喚道:“姑娘!可要為你喚醫官?”
容晚雙眸失神,唇齒開合,什麼也沒說。
他殺了他的妻。
夙晝殺了衡遊的妻。
兩界開戰,死傷難免。他當然可以斬殺敵國之将,他沒有理由不殺褚空月。将死軍心亂,他沒做錯。
那哪裡錯了呢?
是她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