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遊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未曾喚她,挪過桌角的香爐,換上新的香料。
淡淡藥香順着煙霧氤氲,衡遊拿出銀針,手起針落,助容晚穩定靈脈。
幾個時辰過去,衡遊終于松出一口氣,看着容晚慢慢睜開雙眼。
一見是他,容晚揚起笑,發自真心地連瞳眸都盛滿笑意,“好久不見了,衡遊。”
“久嗎?”衡遊笑道:“我們不是剛剛見過,再不濟昨日才見過。”
“很久很久,”容晚認真說:“我被容皓困住了,在停滞時光的幻境中,過去了似乎很多很多年。所以——”
她眼中有淚意,“我真的很想你,衡遊。”
“那麼久呀,我們容晚可是辛苦了,不過,這不是見到面了?哭什麼?”衡遊語氣柔和,不知從何處漫出來的悲涼,讓他眸色凄苦,說:“你答應我,别為我哭。”
“為什麼?”容晚反問。
“你答應。”衡遊道。
“我答應。”容晚反問:“為什麼?”
藥香濃重,容晚聞着隻覺安神,心情也舒暢不少。她伸出指尖去逗弄袅袅升起的雲霧,發自内心地笑出聲。
關于褚空月一事,衡遊不提,她便不問,如無事般同他相處,才是最好。
見她笑意,衡遊彎起唇,卻是一抹苦笑,不忍打破此刻的平靜,卻不得不出言打破。
“容晚,我活不久了。”衡遊淡淡道,他毫無懼意,神色如常。
不知何時起,衡遊很少同容晚玩笑,不再肆意大笑,整個人沉穩下來,八風不動。
“你說什麼?”容晚起身,太過焦急,手拂倒香爐,燃燒的藥材落在手背上。她瞥過一眼,無暇顧及,執拗地盯着衡遊問:“容皓要殺你?還是别人?”
任容晚再問,衡遊不答,他小心地為她手背上藥,“有件事,本來我打算跪下求你的。可我又想,你肯定不喜歡我跪下求你,所以我就坐着說了。”
許久,容晚堪堪吐出一個字。“好。”
“你我好友這麼些年,大事小事我從未求過你。今日算我求你、逼你,亦或是别的什麼都可以,但我必須要說。”
“我答應。”
容晚毫無猶豫,說:“衡遊,我欠你太多,但我答應絕不是為了償還你什麼,我本就會這樣做。”
“不問我是什麼嗎?”衡遊自嘲道:“你就這麼答應了?”
“我答應。”容晚字字堅定。
“其實恐怕我不說,你定然也會照拂阿彌。不是嗎?”衡遊見她手背傷口漸漸愈合,這才擡眸望她,見她蒼白神色,眸中驚懼,又不忍再看。
“替我照拂阿彌,不用事事盡心,不用親力親為,不用帶在身旁連累你自由身,隻是不讓她作惡便夠了。”
“好。所以為什麼?我想不明白誰要殺你。”容晚思索頗多,夙晝絕不會動衡遊,容皓有可能,褚盡歡受教仙祖門下不殺同門,不會是他。
“你想不明白。”衡遊笑道:“所以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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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花落,雲卷雲舒。
容晚躲在衡遊府上,她逗弄着衡遊的小女,阿彌尚在襁褓,是愛笑的性情,勾住容晚的手指,嘿嘿笑個不停。
阿彌長得飛快。
自當年戰事初起,褚空月身懷阿彌,以靈力壓制多年,延緩阿彌出生。戰場之上,她身死之前,匆匆誕下阿彌。阿彌一日長尋常嬰孩一歲那般高。
小阿彌初次喚人,喚的是容晚,一聲姑姑驚得她手中一顫,波浪鼓摔在地上。
“阿彌,你想爹爹了嗎?”
阿彌又是嘿嘿一笑。
趕在衡遊回家前,容晚仔細教學,終是在衡遊抱起阿彌時,小阿彌揚起一笑,奶聲喚了一聲爹爹。
衡遊大喜,遂扯着容晚去褚樓吃飯。
不知是不是被容皓關得久了,容晚如今日日縮在小院裡,也不覺得難熬。她不想去,卻想讓衡遊開心,此刻抱着阿彌陪同。
容晚抱着阿彌,看衡遊喜上心頭,一杯又是一杯,頃刻便是半醉。
這些年,他心中苦楚漫天,阿意之死,容晚雖未問,卻有耳聞。夙晝與褚盡歡白咒城驚世一戰,褚盡歡勝天半分,可這一戰,他輸了自己的小妹。
衡遊一杯接着一杯,終了,容晚攔他,“喝醉了我可扛不動你,不能像從前那般肆意了。”
“從前?”衡遊微眯眼眸,“是啊,回不去了,若是回不去,能停在此刻也是好的,不是嗎?哈哈!”
見衡遊舉杯相邀,容晚彎唇一笑,同他碰杯暢飲。
在她面前,衡遊難得大醉,身上的疲倦感淡去三分。
一襲黑衣,了了塵生。容晚莫名想起這句話,她搖搖頭,隻道是一瞬遐想。
指尖微動,容晚為他披上一件寒衣,熄滅桌上燭火,凝望他的安睡。阿彌也睡得安穩,她輕拍阿彌的脊背,看她身形飛速長大。
再擡眼,容晚望向窗外的月色,月光皎潔,落地如雪。
容晚抱着阿彌,望着衡遊睡顔失神。
要怎樣留住衡遊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