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辦得怎麼樣了?”裴燼沉聲問道,那雙好看的眼倦怠地垂着,看起來心情十分糟糕。
“事畢,大成。”
紀償觑着他寡淡的神情,撿着要緊的,正色回禀道:“府庫裡抄出了不少金銀器具,契票火石,戶部正點理呢。就算是把半個城都拿出挖陵,也用不完。”
“一會兒下了朝,你派人把内閣府守起來。經點心,不許人進。”裴燼略颔首,寒聲又吩咐了兩句。
“是。”紀遠剛查抄完府邸,這會兒正激動着,錯聲言:“臣再去催催戶部那幫人,争取盡快拿個明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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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朝臣經由東華門魚貫而入。正殿廳堂恢弘,袅袅青煙繞着圈似地躍升至空中。
畫柱兩側整齊站着兩排配利劍的衛兵,朝臣躬身而進。裴燼垂眸看向他們,高上聖貞,卻不是低眉仁善的菩薩。
朝臣眼下青黑明顯,腳底略虛浮着,顯然一夜沒睡的狀貌。态度卻比昨日恭順了不少,他們一一上前,輕聲禀事。
“還有要奏報的事務嗎?”朝事将止的時候,裴燼垂眸,掃視過下首站着的臣子。
思忖了片刻,朝臣輕輕搖頭,烏紗帽上絲弦架撐着的幞頭晃動着,裴燼淡聲開口道:“朕昨日說有好消息等着大家。”
朝臣垂首恭聽,裴燼眉眼凝着高山雪般的寒意,内裡迫壓着深沉的情緒。他重咬字節,緩緩吐出了五個字:“朕要封後了。”
“不知是哪家的女子?”朝臣大驚,恭聲賀道。
“内閣首輔葉氏女。”裴燼唇角微動,聲音清冽如山間風,這句話說得極慢,近乎于一字一句。
“聖上,不可。”朝臣驚恐而跪,額間細汗連連,卻沒人敢再往下說。
當今皇帝出身異姓王,且兵變上位,雖德賢帝時期與梁裕按叔侄之論相處,但實際來看,聖上并非正統嫡枝,奪權之事已需平定喧嚣論調,若是此時,再封先後為新後,奪妻之恨加之于身,豈非更為人不恥?
“今天,朕不想聽到任何反對的聲音。”裴燼伸手按了按發脹的眉心,他眼神冷戾,狠鸷橫生,此刻就像是不容任何人置喙的暴君,孑然揚聲斥道:“反者,非我朝臣。”
劍鞘出仞,繡春刀泛着淩厲的寒光。兩側侍衛齊整向前推進五步,圍繞着朝臣周身。
“刀劍無眼,各位大人還請慎重。”領頭之人拱手道禮,語氣稱得上溫和,态度卻冷硬之至。
氣氛僵持不下,刀劍當前,朝臣又驚又怒,面色漲得通紅。
裴燼脊背抵在雕刻镂空的椅木上,眸光凜寒,眼睫垂下的弧度冷冽如刀,不見半分和緩之态。
這件事他不惜任何代價,誓要辦成。
死寂蔓延持續,裴燼揚手前指。
侍衛緩緩向前遞推,刀劍眼看就要碰到最外圍的屬官身上。
半息後,兵部尚書一攏袍服,手執笏闆,俯身叩首,高聲道:“臣恭賀聖上。”
“葉氏一族恭謹有良德,為朝政盡瘁不已。而梁裕為私欲冤功臣,緻其家全然覆滅。可見狹隘。”
“已故的德賢帝其位亦是謀奪而來,後人失去皇位也不是納罕事。此乃天機命數也。”
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眼神流轉間,也依次跪了下來,俯首道:“臣等賀聖上大喜。”
裴燼眉間的褶皺沒松半分,他揮手屏退侍衛,冷聲開口:“朕從未聽過前朝的建仁帝有薨逝的皇後。”
下首的官員忙應聲道:“是從不曾有。”
裴燼點了點頭,神色略有和緩:“以後你們也不用來上朝了,有事上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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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刑部尚書提折觐見。
裴燼正與司卿探讨陵園建設,刑部尚書躬身伸臂,遞呈上文書,斂着嗓音道:“聖上,這是這幾天審出的罪狀。”
那幾頁薄薄的紙,風一吹便飄舞,形成清晰的皺折。
裴燼擡頭略看了眼,便移開了視線。
“他們心理防線硬着呢。”裴燼提筆在圖紙上畫了兩下,指尖指着測算範圍讓司卿再看,轉頭淡聲道:“再審。”
“什麼時候紙有這本圖冊厚,你再來。”半拳厚的建設草圖被裴燼提起,在掌心輕轉了下。紙張翻飛,層疊劃過他細長的手指。
“聖上,梁裕身體孱弱,恐難堅持重刑。”刑部尚書攏袖緊扣雙手,恭聲回禀着。
“吊口氣就得了。”裴燼姿态懶散,漫不經心地随口應道。他手心壓着尺規,抽空瞧了眼刑部尚書臉上的愁容,清聲說:“放心審吧,虧心事可多了去了。”
“等陵修好,我陪他們玩個遊戲。”裴燼眉眼挑起,随手撂開了筆。
他嘴角懸着的那點笑意極為淺淡,惡劣又玩味地補了句: “生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