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一近身,就被凍死了。她是沒見過,眼前這個人對誰露出半分和悅之色來。有時裴燼虛掠一眼瞧過來時,明明是漫不經心地,卻攪得她覺得什麼秘密都藏不住了。
謀劃太深,還是少接觸為好。
也不知是誰,最後能嫁給他。
這幾個王爺,若說脾性尚好,也就梁裕勉強過得去眼。偏又是個有所屬的,又橫亘着過節在。
哥哥家的長女也快入宮了,總不能去侍奉老皇帝吧。越想越煩悶,淑妃輕歎了口氣。
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懷上龍嗣?
聖眷說不定哪天就沒了,剩下來的日子可怎麼熬啊?
當真是茫茫一片,她是風裡來了雨裡去。
卷起的樹葉都比她自由。
德賢帝直勾勾地看着淑妃娉婷遠去的身影,直至那抹裙角,完全消失在殿門處時,他才不舍地收回了視線。心思也已全然不在堂内這些事上了,隻想着快點結事,去聽雨閣賞景食糕,好不自在。
“朕的意思,還是要查。”德賢帝道出立場,他撚起了手中的血紅念珠,墨色穗墜垂到軟墊上,金镏絲分散開來。
他态度中立着,半斤撥八兩地開口說道:“春闱要防舞弊,要各科的官員逐級立項。稅呢,就先圍繞伽淮查,但也不必急。”
“先想個稅賦相關的法子出來吧,施行看看成效。”耐心已經告罄了,德賢帝實在是不想再看他這幾個兒子來回争吵。他直接越過他們,低聲詢問起了裴燼:“你如何計這事兒?”
雖是問話,但德賢帝知道,裴燼是個善謀劃的。
忠君之臣,裴燼是最有分寸。不搶功績不沒人才,有時候光環,都被他那幾個不争氣的兒子偷占去了。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德賢帝誰都得防範着,誰也都可放松些。
逼得太緊,弦會斷裂反噬。松得太過,弦就成了沒什麼用處的廢材。
帝王心術,他權衡掌控着各中關系,偶爾也覺得當真無趣之至。
孤家寡人一個,跟誰都親近不起來。
可要讓他退位,收拾收拾去後山的宮殿裡當太上皇,那可就是癡心妄想了。
“臣以為,部分稅賦可轉為官營官賣。”裴燼清聲答道,纖長的眼睫開合間,是霜雪一般的淡漠之意。
他逐字補充道:“由官運官銷,可抑制商戶勾結發展,也利于防守北疆。”
“此法,甚好。”德賢帝撫掌而起,大聲笑應道:“實屬與我不謀而合。”
“你便負責此事。”略一沉吟,德賢帝又沉聲囑咐着:“至于查稅一事,恐怕也得勞煩你了。”
“不過你不用各中調度,此事你隻統籌奏報便好。”他轉過身,看着眼前這幾個王爺,态度變得惡劣了許多,壓着嗓子斥道:“到時查好了,你們将事狀文書送去懷王府。懷王過目無錯,再上折給我看。”
“兄弟幾個,有什麼深仇大怨?”德賢帝側頭高聲罵着,一拂嵌彩寬袖,氣沖沖地走了。
“便都解決好了,再來見我。”
德賢帝步伐飛快,行到殿門處,才講這句話。空氣裡隻堪堪遺留了尾音,盤旋在殿堂内,供人品味。
至于德賢帝,早就奔去聽雨閣了。
這場夜裡的鬧劇,算是結束了。
昭王白了梁裕一眼,冷哼了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笑話,誰服軟誰是孫子。
安王瞅了瞅梁裕,瞧見他那副隐忍的樣子。還咬着牙硬撐呢,血是不流了。可那傷口可怖得緊,慘不忍睹,估計要留疤痕了。
也長長記性,在爹面前,能是什麼話都往出說嗎?
這一回頭,昭王的背影都瞧不見了,他也顧不上幸災樂禍了,趕忙往殿外追去。邊小跑邊急匆匆地喊道:“二弟二弟,等等大哥啊。”
這都叫什麼事啊?
奏折被風吹得翻轉過來,内裡附着的薄薄紙張迎着風四處飄揚,脆折作響。秋庭外,裴燼回頭看向殿内的那瞬間,不知怎地,忽然想起——
三月前,亦弗巡撫歸來時,将案書交到他手裡後那副憂心忡忡的神情。
其實,這份奏書應該更晚出現在老皇帝面前的。
現在這個結果,算是梁裕自己求來的。
姜園的那場戲,哪是他想看就看的呢?
裴燼眸光冷寂,那層冷白的眼皮搭起時,不顯半分溫潤。他踏上了烈馬,向宮外急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