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葉棠蕪趕了個早。
她悠悠邁步、踱進學堂之時,屋裡隻來了三四個同窗。
葉棠蕪輕點頭,打過招呼,向着自己的坐席走去。
還未走近,便有人喚住她。葉棠蕪回頭看,隻見粱裕着一襲露褐長衣、正垂眸看她。
簡淡浣花錦的料子,隻廣袖飾了些許環帶暗紋。
他原就是溫柔的相貌,像是四月剛祈了一點熱的天兒。
芝蘭玉樹,自持端方。眉宇走勢的弧偏向圓度,并非細長挑落的柳葉。
五官沒有冷湛的鋒銳,眼睛是略有些楚楚的垂淚形,氣質裡少有驚絕的侵勢。
很容易,就會對這樣的人放下防備心。
但葉棠蕪早先在姜園看戲,覺出極細微的古怪來,對他有幾分說不明的煩擾。
她面色如常,如羽扇眼簾半斂着,揖道:“裕王殿下。”
“我來尋源卿。”粱裕話音清潤,他顧自解釋了幾句:“溫楚娘娘時常想念她,央了我今早來。”
“她經文誦念得徐緩,不急不躁,娘娘一時離不得。”
葉棠蕪颔首,纖長的手半遮在袖中,虛虛一指對側的方向,回道:“她坐在那邊。”
因着荷袖邊織了一縱黍浮光錦,那交褶處便有浮彩的瀾。
燦燦日光映上去,随動作起落而泛起細閃,映得她膚色勝雪、清若芙蕖。
粱裕低應一聲,不知如何愣了神,随口道:“知道的,還未到。”
葉棠蕪擡眸看了他一眼,眉心不由蹙起。
她不欲摻和,嗓音清澈,四兩撥千斤地回:“那等等吧。”
話音落,她轉過身。
還沒走半步,那道聲音又急急随風而來:“少師最近來過嗎?”
葉棠蕪绛唇翕張,夕岚珠流蘇自映流光,将颌面的明暗分界。
她覺出幾分不适,言語輕簡,隻答:“來過。”
粱裕短促地低笑了一聲。
他嗓音溫和,諄諄規勸道:“懷王殿下此番回京城,雖接了少師的銜。”
“但另有一幹事項等着他料理,忙得緊,能來已是不易。”
“想是不能常來。”
“一時有照顧不到的地方,許是也有。”
“若有什麼為難的地方,可同我講,我理應為他分憂。”
“溫楚娘娘托得緊,近些日子我會來得常一些。”
葉棠蕪含糊着掠過這些字句,她眉心蹙得更緊,對着粱裕、那股不舒服的郁結更為明顯了些。
她閉了下眼,唇線微抿,答道:“沒有不周到的,事事都好。”
粱裕心内不喜,他眉心發皺,覺得眼尾突突發脹、刺得厲害。
未免也太不識趣。
他耐着性子,強撐溫聲又勸:“堂裡他的事,與我講是一樣的。”
葉棠蕪聽了這句,眉間不由蹙起、翦水瞳仁微恍,感到莫名的煩躁。
她垂着眼,不想再理睬他。
“裕王哥哥。”遠遠一陣嬌麗的聲音向近而來,打斷了粱裕未了的話。
來人芍姜妝花緞束了腰身,钗環鈴擊,響音清脆。
“你怎麼來了呀?”謝小女小跑過來,也不忘喊着問話。
小童拎着書笈,在後面緊着追她。
她弗一站定,立刻伸手一指,笑着揶揄道:“我猜,是來尋葉姐姐。”
“姐姐每年都會釀酒。冬日的雪培,再好不過的。”
“你肯定是為着這個,對不對?”
葉棠蕪折了話頭,不願再節外生枝,先聲道:“是受溫楚娘娘所托,尋大公主頌經文。”
啊?
謝小女嫣唇半張,一時倒沒了話。大公主不是因為溫楚娘娘的孕事,搬到淑妃娘娘那裡住了嗎?
她再時常回溫楚娘娘那裡頌經,豈不是禍事?
謝扶誼想起淑妃娘娘那嬌蠻的氣性,禁不得打了個冷顫。她顧不上再待,急急朝着堂外正門去了。
她得等到大公主問問,這麼做、不是辦法呀。
粱裕撿着謝扶誼的話,不由得來了興緻。
他想起圍爐的熱景兒,垂着眸、溫聲問她:“今冬釀了酒?不知有沒有機會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