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言回身,在岑竹面前蹲下認真道:“你屬下的命現在握在你手中。”
酷烈的雷咒遍布他的全身,電光閃爍之處皮開肉綻,他臉上汗水涔涔,已經沒力氣擡頭。
“什麼條件,你提。”
“和我完成剩下的大婚儀式。”
今天的一切都和任務進度息息相關,但顯然,岑竹已經對她産生敵意,不願配合她。
如今之計,隻有用他屬下的性命強迫于他才是最好的選擇。
岑竹艱難地動了動指尖,蹙了眉頭,如今淬了雷火的靈力鎖鍊比先前結實難纏。
見他不言不語,溫言去旁邊取下大紅蓋頭。
趁此機會,岑竹給了屬下一個手勢,一團彙聚的黑火自他們指尖溢出,從陰影處遊走,消失在他的衣袍下。
溫言邊走邊道:“原本應由你為我掀蓋頭的,但如今……”她停頓了片刻,接着道,“還是我來吧。”
她将蓋頭抖開,蓋上之前,用眼神再次詢問了岑竹。
同意,還是拒絕,都可以選。
反正代價他付得起。
岑竹苦笑一聲:“你都将我捆成這樣了,還要我如何?”
他身後一排魔修知道幫了倒忙反成人質,連大聲喘氣都不敢,躲在陰影裡,黑漆漆地仿佛沒有任何存在感的影子。
這種答複,溫言就當他默認了。
蓋頭落下,大片的紅色籠罩住岑竹的視線。
溫言随着他一同坐在床下,不羁地支着一條腿,手持折扇,随意挑開蓋頭的一角。
昏暗光影浮動,她的視線順着岑竹揚起的脖頸,到輪廓分明的側臉,心中一動,手中扇骨将紅布挑得更高了些。
燈下看美人,确實别有一番滋味。
可惜她的道侶此刻臉色陰沉,雙唇緊抿,眼中仿佛醞釀着一場席卷而來的風暴。
溫言揚手将蓋頭掀開。
大紅蓋頭在空中旋轉落地,一柄材質特殊的刀刃抵在溫言胸口。
是岑竹的骨劍。
他方才化用了屬下的魔力,撕開了溫言的束縛,拔劍相向。
“以前你誤将我當成修士,救我,幫我,留我;如今隻因我是魔族,便傷我,辱我,還要殺我,是嗎?”
岑竹後背的血迹染紅了一片,面色慘白,連聲音都在發顫。
溫言輕笑一聲:“我輩修仙者對上魔族,本就人人得而誅之。”
岑竹難以置信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看清她的模樣。
眼前之人曾經是他愛慕已久的心上人,可她轉眼卻能毫無愧疚地傷害他,利用他,用其他魔族的命威脅他。
溫言說魔族是一種卑劣,狡詐,無情的種族,可她所描述的,不就是她自己嗎?
岑竹握緊劍柄,骨劍刺入溫言胸膛,手中血液黏膩濕滑,他卻在絞碎她靈脈前遲疑了。
她天資卓絕,曾是仙門的天才,以後未必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但若靈脈被絞碎了,一切都真的徹底結束了。
劍氣激蕩,他卻猶豫不前。
溫言往前一步,徒手抓住了漆黑的劍身,雪亮劍刃進一步刺進她身體,她卻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似的。
岑竹反而後退一步,面上閃過一絲不忍與痛楚。
與此同時,識海中“叮鈴”一聲熟悉輕響,是任務進度更進一步的提示。
——岑竹的猶豫,果然也是推動任務進度的重要助力。
溫言心中仿佛被一隻手扯了一下,但她清楚,在生死之間,任何猶豫都會造成難以估計的意外。
她的計劃環環相扣,容不得任何差錯。
魔族難殺,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對戰時找不到要害。
他們的要害不在脖頸,也不在心髒,而是魔氣最為充盈之處,用來蘊養魔魂。
換句話說,魔魂消散,就是魔族真正的死亡。
她袖中利刃現出,毫不猶豫地揮向岑竹神魂之處,一聲血肉穿透的輕響,那柄小巧鋒利的刀刃穩準地紮入岑竹魔魂。
岑竹唇邊溢出鮮血,喉間發出難以控制的痛苦嘶鳴。
溫言不曾看他一眼,她低頭看向自己的匕首,握住了刀柄。匕首拔出的同時,她也被鮮紅溫熱的血迹濺了滿身,
她往自己口中塞了一瓶續命丹藥,後退兩部,将岑竹刺入自己胸膛的骨劍也拔了出來。
兩人相對而立,血迹斑駁,仿佛淋了一場血雨,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還是對方的。
院中的禁制再次被觸動,溫言若有所感,驟然擡頭。
月色溶溶,那人身姿翩然,衣袍翻飛,清冷目光正對上溫言的視線。
師父到得比她預料的還要快了些。
這也意味着原本的計劃産生了新的變數。
她咬了咬唇,忽然祭出袖中折扇飛身而上,三兩下就把縮在陰暗角落裡的魔修叉出了結界。
岑竹心中歎了一聲。
結界大開,月下身影緩緩降落,溫言将他迎了進來,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師父。
尹雪樓一向神色淡淡,但在看到溫言胸前的大片猩紅時,神色驟冷。
溫言趕緊解釋:“小傷,不妨事的。”
尹雪樓盯了她片刻,又将目光轉向溫言面前的男子,眸色漸深:“你選擇的任務對象,就是他嗎?”
岑竹面色慘白如鬼,虛弱地仿佛随時會倒下,卻仍朝溫言所在方向走了兩步。
他擦去唇角血迹,眼尾微挑,笑容刺眼。
“是我又如何?”
溫言上前一步,擋在尹雪樓身前,也剛好隔絕了他的部分視線。
手中利刃寒芒一閃而過。
岑竹的喉間忽然出現一道血線,鮮血争前恐後地流出,仿佛決堤的洪水。
他倒在地上,忍不住吐了一大口血,緩緩擡頭,定定地看着溫言,伸出手仿佛想要抓住什麼,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漂亮的桃花眼裡逐漸失去了光澤與神采,仿佛一個被打落在地的名貴瓷器,砸碎後滿地狼藉。
他已經死了。
尹雪樓背過身去,語氣:“你既已做出抉擇,罷了……剩下的事情你處理好,盡快回宗向我禀報。”
等到他禦風離開,溫言指尖微微顫抖了下,偏又強行控制了下來,恢複了院中所有結界與禁制。
而後蹲在岑竹面前,手掌覆上了他的眼睛。
識海中的聲音接二連三地歡快響起,卷軸上的合歡花飄飄揚揚地落下,隻剩下最後一朵還孤零零地挂在枝頭。
她真的殺了自己的道侶。
溫言來不及查看任務,眼看岑竹魔魂被毀,崩解潰散,在岑竹魔魂離體的最後一刻,她一掌拍去,将所藏的定魂珠打入他魔魂所在之處。
定魂珠即刻化為一隻明亮的光團,拉扯着四分五裂的魔魂彙聚融合,緩慢修複。
魔族本就沒有實體,即使已經氣息全無,隻要魔魂還在的話,悉心溫養後就能再次生出魔影。
定魂珠是之前劍修李小枝賠給她的,即使是魔族,仍具有溫養神魂的奇效。
寶珠化入岑竹身體,溫言手中驟然一空,心中卻定了下來。
得到定魂珠時,她在心中盤算過要如何用,才能既能讓自己完成殺夫證道的任務,又能保對方一命。
修士的神魂彌補後隻能再入輪回,但魔修卻能重生。
當初她不知岑竹的來曆,暗中調查後心中有了判斷。在得到他親口确認之後更是松了一口氣。
他竟然是魔族。
……還好他是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