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棠不敢再胡說八道,連忙道:“我說錯話了,你别哭。阿同你放心,姐妹們的仇我一定會報,不過冤有頭債有主,你對謝行的敵意也太重了些。”
“他們是親兄弟,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他們謝家能用什麼好東西。而且謝進還沒死呢。”
“謝進活不了多久。從天之驕子一朝變成廢人,他的心性承受不住。”謝行倒是可以。
戴同:“你是說謝進會自殺?那真是便宜他了。”
方棠知道她想手刃仇人,隻是這已經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的結果了。“師父的家人還要在京城生活,謝進的死明面上不能和我們有關系。”
喝完最後一口湯,方棠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走吧,一起去拿湯,我給劍蘭和她的侍女送一壺。”
徐劍蘭這幾天難受的緊,馬車内颠簸的令人發暈想吐、騎馬時間長了腿又磨得生疼。方棠進來的時候,她正裹着被子蜷縮在羊毛毯子上,“怎麼沒燒爐子?是沒碳了嗎?”
徐劍蘭僅露了一個腦袋在外面,“才熄的火,馬車裡面太悶了,頭暈。”
方棠将姜湯倒了一碗出來,伸手摸了摸徐劍蘭的額頭,将她扶起來,“起來喝點吧,再堅持幾天就到了。”
徐劍蘭靠着方棠,小口小口喝湯,“沒想到出門這麼難受,那些商賈成日裡南來北往的,原來這麼辛苦。”
方棠笑,自己都這麼難受了,心中想到的卻是民生疾苦,以往隻當她是一個有些任性的大小姐,竟不知她有如此胸懷,“冬日辛苦一些,等夏天河裡的水漲了,走水路還是很快的。”
姜湯辣的徐劍蘭直皺眉,閉着眼喝完最後一口,趕緊從婢女手上接過話梅塞進嘴裡,鼓着腮幫子說:“你跟我一樣大,我本來想着讓外祖母也替你相看一下,可父親卻說我瞎操心,還說你的婚事有陛下做主,這是真的嗎?”不等方棠回答,她又自顧自道:“陛下會把你指給誰呢?你知道嗎?”
成婚嗎?方棠還真沒想過。師父生前倒是問過,可雖然軍中最多的就是男人,但見多了他們私下的樣子,她還真沒有對誰動過心。剛要回答,突然肩上一沉,方棠低頭看,徐劍蘭竟然睡着了。
輕輕将人安置好,方棠對侍女低聲道:“剩下的姜湯你們喝了吧,照顧好你們小姐。”說完就輕手輕腳地下了馬車。
方棠習慣地擡頭看天,這裡的星河一樣璀璨,隻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不像塞北的那樣繁密低垂,仿佛觸手可及。
關外,呼衍茂圖收回伸向星辰的手,星星終究是星星,離的再近也不是他可以觸碰的。就像父親于他,明明隻有一門之隔,卻是咫尺天涯。
“老爺,少爺已經跪了六個時辰了,外面這麼冷,少爺身上還有傷,如何受的住啊。”多年的老仆不忍看父子離心,堅持不懈地勸說柳辭,“老爺,您生在大周,長在大周,您是大周的将軍,所以您心系大周。可是少爺生在匈奴,長在匈奴,是匈奴的将軍啊。更何況單于的性格您是知道的,哪裡能由得少爺抗旨不去攻打大周,萬般皆是命啊!”
柳辭的身影被燭火映照在窗上,似乎永遠一動不動。
夜漸漸深了,風一陣陣大了起來,吹來了厚厚的雲層,星星被遮住,天空開始飄雪。不過片刻,呼衍茂圖身上就被覆上了一層雪,在寒風中跪了這麼久,他渾身的傷口都被凍住了,惟眼睛尚有溫度,雪落在睫毛上,被融化成水落下,仿若淚珠。突然,燈熄了,整個世界陷入更加深沉的寂靜之中。良久,就在他以為父親已經入睡時,咯吱——門開了,一個身着灰色長衫,頭發半白的男人走了出來,“柳陵,你為單于效力時答應過我什麼,你還記得嗎?”
呼衍茂圖極其緩慢的擡頭,長睫上大片的雪花來不及融化,遮擋了他的視線,他用力的眨眼,卻怎麼也看不清父親的身影。身軀不受控制地倒下,他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急急地向他跑來。
他做了一個夢,夢中他回到了小時候,那時他還是一個任人欺負的“雜種”。他父親是向匈奴投降的漢人将軍,母親是被單于強制嫁給父親的匈奴貴族女子,他生在匈奴,長得卻和漢人一模一樣,母親視他為恥辱,父親對他不聞不問,其他貴族小孩都以戲弄毆打他為樂,匈奴人從小便生的健壯,他的反抗隻會令他們更加興奮。
直到有一天,父親發現了他身上的傷,父親說要教他學劍,還給他起了一個漢人名字,柳陵。他好開心,他有名字了,雖然這個名字很短,和其他人的不太一樣,但他還是好開心,他再也不是沒有人要的小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