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行很冷靜,死死攥着缰繩不放,愣是沒讓馬給甩下來。隻是滿月之力非普通弓箭可比,箭矢深入馬臀數寸,馬兒疼的根本停不下來。
越往深處走,樹林越密,有好幾次謝行的馬都差點撞在樹上,後面跟着的沈璋一行人也由于地勢受限,不得不慢了下來,到最後隻有方棠能跟得上謝行。
就快要到懸崖邊了,方棠放慢速度,謝行□□的馬好似也感受到了危險,竟然有停下之勢。方棠當然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随手掏出事先準備的小石子,對準馬的痛覺敏感區,用力彈出。
謝行□□那剛有緩和之勢的馬立刻發出一聲痛苦的嘶鳴,發瘋似的沖出懸崖。就在即将人馬俱亡的千鈞一發之際,謝行當機立斷,放開缰繩,冒着被踩踏的風險從瘋馬上往下跳。
果不其然,瘋馬在謝進的左腿膝蓋處重重踩了一腳,沖下了懸崖。隐身在樹林中的方棠暗道一聲可惜,正準備去送他一程,後方卻傳來了大批的人馬聲,來人了!
謝行,這次就算你命不該絕。方棠跳下馬,朝着蜷縮在地的謝行走去,在衆人面前一把将人扶起來,一臉擔心問道:“你沒事吧?”
謝行悶哼一聲,咬牙道;“放開我!”
方棠被吓了一跳,猛然放開手,謝行站不穩,再次摔倒在地。
其實方棠的擔心是多餘的,就算她不對謝行進行二次傷害,謝行的左腿也廢了。太醫說,謝行的膝蓋骨碎成了很多塊,以後就算長好了也是畸形,走不了路。
第二天,方棠陪徐劍蘭去謝家賠禮,謝滿也在,他這樣的老狐狸自然不相信意外一說。他沒有為難明面上舉辦這場狩獵活動的徐劍蘭,反而是深深盯了一眼方棠,仿佛是在說,我知道是你。
出來後,徐劍蘭想起謝滿那個眼神,忍不住背後發涼:“總感覺謝家的這個老頭知道什麼。”
方棠笑:“他又不傻,肯定能看出其中貓膩,若不是謝行對蘇靖語關心則亂,這些把戲連謝行都瞞不過。”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方棠從來沒想過要瞞住誰,隻要不留實證,就算知道又如何。
徐劍蘭搓了搓胳膊,還是有些擔心:“聽說謝家在江南可以一手遮天,我怕你去任市舶司使會有危險。”
“我與謝家本就不死不休,這次南下,即便他不惹我,我也不會放過他。”
從前方棠信奉冤有頭、債有主,即便師父、親衛和上千兄弟們的死,她都隻把債算在謝進一人頭上,從未想過要讓整個謝家陪葬。
可來京城的這段日子,尤其之前的牢獄之災,讓方棠深切地明白了什麼叫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明白了什麼叫做家族。生在權力場,每個人身上都帶着家族的烙印,那是姓名、是身份、更是立場。
她和謝進本無私仇,是皇權争奪導緻了兵權争奪,讓他們之間産生了無法調和的矛盾。是謝家的資源,讓謝進拿到能化人功力于無形的奇藥;是謝滿提前在她身邊安插了奸細,讓謝進有人可用;是謝家對權力的欲念,讓師父、讓情同姊妹的五個親衛、讓上千塞北軍精銳枉死沙場!
方棠已經徹底看清她真正的敵人,現在不是謝家不肯放過她,是她,要讓謝家全族覆滅!
将徐劍蘭送回蘇家後,方棠去了刑場。
午時,一批人綁着手腳被押上了刑場,各自背上都插着寫有名姓的木牌。
午時一刻,執刑官開始逐一宣報罪名,并最後一遍核對身份。
午時二刻,台下的家屬被允許上台送犯人最後一程。方棠從專門賣斷頭飯的小攤上買了一碗酒,端着走出人群,遞給台上唯一一個無人相送的女子,“聽說喝醉了就不會疼。”
“鐘曲境”擡頭,看了方棠一眼,沒說什麼,就着方棠的手就喝,隻是才喝了一口就劇烈的咳嗽,咳的傷口又開始滲血。
方棠一手端着酒,一手拍她的背給她順氣,等她緩過來來,繼續遞給她,“還喝嗎?”
“鐘曲境”還是沒有說話,隻是點點頭,然後繼續喝,小口小口的,直到開始行刑也沒喝完。
方棠看見“鐘曲境”的臉紅通通的,在頭顱落地的那一刻還在望着自己笑,她說不出心中是何滋味。
一将功成萬骨枯,方棠十五歲上戰場,至今為止,或直接或間接,因她而死之人沒一萬也有五千了,但那些人和方棠之間,全是成王敗寇、願賭服輸,唯有“鐘曲境”,是第一個、全然無辜之人,在“鐘曲境”因她而死之前,她們甚至從未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