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金隻淺淺收拾了一些衣服。她東西很少,收拾過去收拾過來也隻能看見一片潦倒的生活。
簡單告别了張焉,填金便跟在曲縛後面聽他安排。曲軍整裝的也快。衆人都想回家,都想打勝仗。填金的藥有用,便要乘着這個時候殺北鞑一個措手不及。
玄武大街上又重新出現了曲軍的身影。不過大都精神飽滿,氣勢逼人。鐵騎聲“哒哒”地來,卻也“哒哒”地去了。從普陀寺内尋到的糧草曲軍隻要了一半,剩下的都布施出去了。隆隆的聲音踏在雪地上,細細碎碎的冗成了一片。潩州百姓們夾道送别,唯有張正川黑着一張臉,不知道如何向上面交代。
張焉也隻是垂頭在房裡繡着花。若是臨别在哭泣,怕不是個好兆頭。
曲軍内沒有搞特殊的,就算填金是曲縛名義上的愛妾,那也開不了這個先例。曲縛給她找了隻棗紅色的馬,讓她自己看着辦了。
填金從小到大就沒碰過這東西,硬着頭皮試了一會兒實在是不行,最後還是較矮的巒明在前替她牽着缰繩。曲縛一身玄甲,腰間系着一條寬大的寶石腰帶,腳着烏皮靴,威風凜凜。林幽懷與廣聞韫在他身側低語着什麼。而楚鶴與巒明便在她身邊盡力地替她解着悶兒。
這一路上連山都是光秃秃的。路邊寸草不生。填金隻在遊記上見到過這些場景。越往北走,空氣越稀薄,大地更加廣袤。
霧蒙蒙的天就這樣壓倒性地灌進填金的眼中。平原地貌,眼中完全缺失了對大地的聚焦。隻有蒼茫,隻有廣闊,隻有馬蹄的“哒哒”聲。
填金不禁問自己,若是自己早就出來見過這些壯麗的風景,她還會因為男人愛不愛她而痛苦終身嗎?
填金不确定。因為她沒有立場去指責那些費盡全力活下去的人。張焉是,張寶珠是,胡桃是,姜潤也是。
姜潤幾年前去世,得肺痨,刺史府的小妾們拼了命地頂替上來。她花了十多年的時間培養張寶珠與張正川的感情,最後依舊是抵不過權勢。在這個情況下,她連一點憐憫都不曾得到。
死去的姜潤會怎麼想?死去的盧湘君會怎麼想?為了活下去,她們鬥争過去鬥争過來,盧湘君要為張焉搏一搏,要讓她日後嫁個順心女婿,幸福一生。姜潤要為張寶珠搏一搏,要讓她不再經曆秦樓楚館裡那種沒有尊嚴,沒有人性的日子,要讓她榮華富貴,快樂一生。
最後姜潤計勝一籌。但填金同張焉都明白。赢得不是姜潤有多聰明,而是赢在了張正川對盧湘君的忌憚。
填金心裡一陣梗塞。她不知道這世上的女子在為了什麼而活着。
或許更恐怖的是,并不是她們想活着,而是所有人都在逼着她們活下去。要嫁人,要生子,要管理家業,要教導子女,要孝順公婆,要尊敬丈夫,要失去自己。
填金心想。她也是。若不是張焉讓她看了那麼多書,帶她偷溜出去走南闖北,她是不會有勇氣去攔曲縛,為自己籌謀的。
“填金小姐,你快看!”
巒明見她思緒不明,想方設法轉移着她的注意力。填金擡頭,順着望了過去。
戈壁上,正躺着幾簇豔麗。有白也有紅。從地裡長出來,枝葉扭曲而生動。張揚地探出枝頭,熱烈而又不忍忽視。填金第一回看見沙漠裡開的花,微微定住了眼神。
無人栽培它,卻令所有人贊賞。
填金靜靜的看着,突然感覺馬被牽移了方向。她心底一驚,卒地扭頭。才發現身旁已然從巒明變為了曲縛矜貴玉容的臉。
“将軍?”
曲縛微微将頭偏向她,小聲地開口。
“它叫沙拐棗。枝葉是綠色,中空無肉。雖說像棗子,卻并不能吃。”
連着行軍三日,曲縛的聲音帶着一些倦意,尾音微微上揚,因為有些漫不經心,竟意外的帶着些戲谑。
填金耳朵一紅。不着痕迹地側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