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這些年來司徒攸一向身體欠安，卻從未有人想過他竟病得如此嚴重，他今年也不過四十二歲，怎就至于隻剩一年多的壽命？

榻上傳來司徒攸的聲音：“告訴她。”

石璇玑長長地歎出一口氣，抿了一口茶：“那要從二十年前說起了。小璃兒，你母親原本是不願入宮的，那年缃兒随我在北境遊曆，遇到了某些人，那人承諾給她皇後之位，許她一生一世一雙人，那傻姑娘禁不住死纏爛打，竟信了他。”

“後來缃兒的确成了皇後，但不久便有妃嫔陸續入宮，曾經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成了泡影，她困于深宮，郁郁不歡，身子也日益消損。”

“可就在這時，她有孕了。缃兒當時心灰意冷，原本不想留下這個孩子，便将此事瞞了下來。她連落胎藥都準備好了，但她精通蔔算，算出腹中孩子是天命之人，有帝王命相，于是——”

“于是缃兒對朕說，若不立這個孩子為儲，還是讓她從未出世的好。”司徒攸聲音很輕，出口的話卻如珍珠落地，一顆顆地響着，“朕答應了她。”

石璇玑繼續道：“缃兒有孕的消息被當時的劉貴妃知曉，那個女人竟下毒暗害她，緻使她早産，險些一屍兩命。我趕到時，使盡渾身解數也隻能救下孩子。”

“原本缃兒已經沒有救了，但陛下那時對我說，他願意付出一切代價，隻為多留在缃兒身邊片刻，而我恰好知道一種逆天而行的秘藥，能為缃兒稍稍續命。”

“為煉出那秘藥，最重要的一味藥引便是帝王心頭血，此外，還需陛下親身試藥，此方極損壽命，為讓缃兒多活一個月，便需獻出十年壽命。”石璇玑又歎了口氣，“最終我讓缃兒多活了三個月。”

為了讓他沒能保護好的心愛之人多活三個月，司徒攸付出了三十年壽命的代價。

當年劉家權勢滔天，司徒攸為借其勢封劉氏女為貴妃，哪怕知道是她害了蘇缃，也不能做什麼。他韬光養晦，花了五年時間鏟除劉家，為蘇缃報了仇。那時司徒璃已經記事，僅僅知道劉貴妃被處死，今日才知曉為何。

現下她不知如何作想，隻覺心裡堵得慌，腦中一團漿糊，腹中翻江倒海，幾乎下一瞬就要吐出來。

石璇玑講完了故事，飲盡盞中茶水，站起身，仍拉着司徒璃的手：“陛下好好休養吧，小璃兒我先帶走了。”

司徒攸由梁和扶着躺下，低低地“嗯”了一聲。如果此時司徒璃看向他，便會發現，這十多年來，司徒攸第一次顯出了悲痛的神色。

但她沒有看他，昏頭昏腦地任由石璇玑拉着她出了營帳。

見她們出來，原本守在營帳四周的禁軍便散去了。司徒璃後知後覺，皇帝安排他們在這裡，是為了不讓任何人靠近營帳、聽見石璇玑講述的真相。

“神醫還有話要對我說？”見石璇玑帶着她走向另一處營帳，司徒璃疑惑地問。

“是小璃兒有話要問我吧。”石璇玑笑盈盈地看着她，“關于缃兒的事，小璃兒想問什麼都可以，我知無不言。”

司徒璃霎時哽住：“我……我母親……”

“别慌，别慌，跟我來。”石璇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一邊安撫她，一邊掀開帳門讓她進去。

石璇玑喚侍女進來生了火爐，燃燒着的火苗為秋夜的微涼增添了幾分暖意。爐子上架起一隻藥罐，兩人在火爐兩側相對而坐。

石璇玑往罐中加了些水，又打開藥箱，翻出幾樣藥材，一邊在戥子上稱重，一邊道：

“小璃兒可想好了要問什麼？”

“我……”司徒璃猶豫片刻，問出了第一個令她不解的疑問，“我自小聽說母親是漪州人，陛下遊曆南方時與之相識，可您方才說，我母親和陛下是在北境相識的？”

“缃兒的确是南方人，但她自幼多病，當地的大夫預言她活不到及笄之年，她十四歲時，我正好路過漪州，她父母為求女兒平安長大，把她托付給了我，我便帶着她北上，治好了她的病。那幾年北境剛剛安穩一些，我們在北方遊曆了許久，還去過一趟北殷。”

“我母親去過北殷？”司徒璃不禁訝異。蘇缃去過那麼遠的地方，難怪不願意困于深宮。

“沒錯，我們跟随一支大容商隊到過北殷王城。北殷的風光很美，風俗與大容相近，但那裡很亂，他們王室内部互相傾軋，朝廷腐敗堕落，橫征暴斂，緻使民怨沸騰。有段時間他們仗着兵強馬壯，便發兵入侵大容北部城池，大肆掠奪，以戰養戰，直到實在打不過了才肯罷休。”

“這麼說，北殷發動戰事，是為了轉移國内矛盾吧？”

石璇玑将稱好的藥材放入藥罐中，點點頭道：“是啊，北殷王室和朝廷的那些人為了一己私利，絲毫不顧及民生。我和缃兒沒有在北殷待很久，趕在開戰前回了大容，缃兒就是在那時遇見了以皇子身份押送軍需來邊境的陛下。”

所以，母後不是什麼普通的官家小姐，父皇在南方遊曆時與之一見鐘情的故事也是假的。司徒璃從前聽過的關于母親的事，還有什麼是真的呢？

“我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