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不知道她的母親是什麼樣的人。幼時從宮人口中聽到的描述都十分模糊,皇帝書案上的畫卷也顯得太過飄渺。
石璇玑又攪拌了一下藥罐中的藥,随後取出木勺,擡眼看司徒璃,緩緩道:“缃兒是我見過的最正直善良的人。”
“還有呢?”司徒璃急切地追問,“我想知道她愛吃什麼菜,她愛讀什麼書,她空閑的時候會做什麼,她高興的時候笑起來是什麼樣……”
她想知道太多東西了,可宮裡沒人能告訴她,她也不能四處去問。石璇玑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憐愛。
“缃兒最愛吃魚,清蒸的和紅燒的都喜歡。她愛讀書,天文地理,傳奇話本,什麼都讀。她愛彈琴,若是得空,一彈就是一兩個時辰……”
随着石璇玑的娓娓講述,母親的影像第一次在司徒璃眼前鮮活起來,不再隻是畫卷上冰冷的人像,卻成了一段豐滿而生動的記憶。這段記憶本該陪伴她長大,伴随她度過人生的這最初十八年。
司徒璃聽得專注,絲毫沒有察覺自己已眼眶濕潤,鼻子發酸。
火爐在暖暖地燒着,藥罐中的藥在咕噜噜地響,散發出清苦的香氣。石璇玑仍在講述,講蘇缃善凫水,曾不止一次搭救過落水的姑娘和孩子,講她不擅長醫藥,卻更擅長制香,講她精通蔔算,會觀星象……
司徒璃安靜地聽着,一滴又一滴的眼淚不受抑制地從眼角滑落。
她多久沒有哭過了?上一次落淚,還是在她十三歲那年,她最心愛的小馬駒病重不治的時候。
石璇玑結束了講述,遞過來一張幹淨帕子:“小璃兒,你的妝都哭花了。”
她喚侍女送了盆清水進來。司徒璃默默地洗了臉,回到火爐邊。
“多謝您,”她啞着嗓子向石璇玑道謝,“多謝您今日告訴我這些,我……我很高興。”
石璇玑溫柔地對她一笑:“缃兒也會高興的。”
她從火上拿起藥罐,用細篩濾除藥渣,先倒了些許藥液到一隻瓷勺裡,嘗了一嘗,又将餘下的藥液盛入碗中,端給司徒璃。
“小璃兒臉色不太好,想是最近心神不甯、身心疲倦,這是養氣安神的補藥,不苦的,喝完就回去好好休息吧。”
司徒璃接過藥,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果然不苦,是一種醇厚順滑、令人安心的味道。她慢慢地喝完藥,向石璇玑道了别。
掀開帳門,微冷的夜風從外面刮進來,吹動她的發絲。她低着頭走出營帳,不料一頭撞進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中。
赫連骁正欲後退避開,卻又怕她摔倒,伸出雙臂輕輕地将她摟住。司徒璃擡起頭來,與他對上視線。
她未施粉黛,臉色泛着蒼白,原本清亮的眼眸中霧蒙蒙的,雙眼周圍有些紅腫,殘留着哭過的痕迹,仿若底部粉紅的白玉蘭花瓣,顯露出他從未見過的脆弱模樣。
他怔了怔,回過神來,收回手,後退半步:“殿下,你還好嗎?”
“本宮很好,多謝王子關心。”她疏離地答道,嗓音仍有些沙啞,側過身想要越過他往外走。
他卻又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抓住她的胳膊:“我送殿下回營帳吧。”
司徒璃稍稍掙紮了一下,他趕忙松開她。她并不看他,淡漠地問:
“王子不是來找石神醫的麼?怎麼不進去?”
“我送殿下回營帳吧。”赫連骁重複了一遍,罕見地顯出一抹局促的神色,“我沒什麼事,明日再來也是一樣的。”
他話音剛落,帳裡便傳來石璇玑中氣十足的聲音:“本人見客,僅限今晚,過時不候!”
“王子還是進去吧。本宮想一個人靜一靜,無需人送。”司徒璃簡單解釋了一句,自顧自地往前走去。
赫連骁立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她身姿翩翩,穿着霜葉色的長裙,原本是豔麗的色彩,在營地夜間明明暗暗的燈火下,卻顯出一絲秋日的寂寥。
那背影尚未消失在夜色中,帳内又傳來石璇玑的聲音:“再不進來,我就要閉門謝客了!”
赫連骁這才收回目光,掀開帳門走進去。帳簾在身後落下,隔絕了帳外的夜色。
見到帳内面貌年輕的女子,赫連骁愣了一愣,謹慎地問道:“您就是石璇玑石神醫?”
“正是。”石璇玑坐在火爐前,爐子上放了一隻小小的水壺,“九王子今日來訪,有何貴幹?”
她知道他的身份,他也便不拐彎抹角,在火爐另一側的座椅上坐下,道:
“晚輩有一事不明,還望神醫解惑。十九年前,神醫造訪北殷王都時,曾經應北殷王的要求為我占蔔命相,我命相中的‘角木蛟爪’該作何解?”
石璇玑用火鉗撥着爐下火炭,看着爐火,神情慵懶:“角木蛟主刀兵,王子乃是天生戰神,我石璇玑占命三十餘載,不曾有誤,王子的疑問從何而來?”
“神醫應當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赫連骁面色微沉,眼底泛起痛苦的波紋。他右手握了握拳,複又松開,舉到身前,仿佛舉着一樣會傷人傷己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