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等她似的。

她走上前去，猶豫片刻，伸手慢慢地推開大門。

院子裡空無一人，借着提燈的光，可以看見用來點篝火的石堆還在原地。屋子裡點着一兩盞燈，四下卻安靜得仿佛沒有人在。

她在院中立了片刻，正躊躇着是否要離開，屋門卻打開了。門中走出一個她無比熟悉的身影。

“殿下。”赫連骁喚她，聲音中透出一絲心願得償的滿足，似乎他等的人已然來了。

司徒璃蹙着眉頭朝屋裡張望：“九王子這兒怎麼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今夜除夕，我讓他們去休息了。”赫連骁溫聲道，“外面天冷，殿下進來坐吧。”

她沒有拒絕。赫連骁引她走入殿中，熟稔地點上燭火。

司徒璃還是第一次走進飛雪殿的内殿，好奇地四下打量着。殿中裝潢雅緻，隻是顔色素淡了些，桌椅家具都用上好的烏木制成，桌上的茶具是光潔如玉的白瓷，牆邊的櫃子上擺着一盆尚未吐蕊的白水仙。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黑或白的，她一襲紅裙闖入其中，仿佛在寂寥的雪原上開出了一朵嬌豔的花。

司徒璃在屋子中央方桌邊的軟凳上坐下，赫連骁點燃了桌旁火爐裡的炭，又往爐子上擱一隻水壺，道：

“我給殿下沏壺解酒茶。”

“不必了，”她搖頭道，“我今晚沒喝多少。”

“那，殿下可還能再喝點？”赫連骁眉眼含笑地望着她，“我這兒還有青霜酒。”

聽說有青霜酒，司徒璃不禁揚起唇角：“好。”又轉頭看了看跟着她的侍女，“紫櫻，白棠，你們倆去側殿等我。”

紫櫻和白棠對視了一眼，雖有疑慮，但還是退下了。

偌大的殿中便隻餘他們二人。爐上的水燒熱了，冒出氤氲的水汽，赫連骁取來一隻陶瓷大碗，倒入熱水，又将溫酒壺置于水中。

司徒璃一手托腮，觀察着他娴熟的動作，道：“王子做起這些事倒是順手。”

“從前在軍營裡，什麼事都得自己做，不過，喝酒的機會也不多。”

片刻後，酒已溫熱，赫連骁斟上兩盞，推了一盞到她面前。司徒璃端起來，便能聞見青霜酒那獨特的幽香。酒加熱後，香氣更加濃郁，萦繞在鼻尖久久不散。

兩人舉杯相對，司徒璃将盞中酒液一飲而盡。

許久不曾品過的青霜酒的滋味在口中蔓延開，溫熱的酒液少了幾分原來的辛烈，卻多了幾分醇厚。如果說她第一次飲的青霜酒味道冷冽清爽如北地的秋天，那麼今夜這杯便溫和馥郁如雪融後的春日。

她放下酒盞，發現赫連骁正盯着她看。

“殿下身上這件大氅甚是清麗脫俗，尤其是這領子，不知是如何得來的這麼潔白柔順的白狐毛皮。”

司徒璃伸手摸了摸領子上的狐狸毛，笑道：“這就要問大名鼎鼎的北殷戰神九王子赫連骁了。”

她穿的正是用去年赫連骁送她的白狐毛皮做的大氅，淡雅的雪色配月白，搭在彤色衣裙之上，仿佛冬日的初雪覆着盛開的紅梅。

“是在北殷峤州的北部山林裡獵得的，那片林子很适合打獵。”赫連骁執起酒壺為她又斟了一盞，“殿下今日這身裝束，很美。”

他正要收回手，卻被司徒璃一把抓住了手腕。動作太過突然，兩人都怔了怔，司徒璃趕忙松開手。

“王子上回說過，關于你的手有個秘密，需要用另一個秘密來換，今日你我便來交換這個秘密吧。”

“那就請殿下先說。”

司徒璃又飲了一口酒，将酒盞舉在手上，望着自己在盞中投下的飄悠的倒影，輕聲道：“我不喜歡紅色。”

酒液映出她身上的石榴紅裙，唇上的嫣紅口脂，頭上的紅寶石金钗。在人們眼中，大容的皇太女是紅色的。牡丹的紅，雍容華貴；火焰的紅，熱烈張揚；朝霞的紅，燦爛奪目。

她再次擡手将酒飲盡，酒勁濃烈，聲音中也染了一絲醉意：

“紅色是我的朝服和禮服的顔色，以紅色裝扮，是為不露怯罷了。王子許是想象不到，我剛被立為儲君的時候，在朝堂上但凡有一絲畏縮、有半分差錯，那群老臣便會像獵犬撲向狐狸般對我緊追不舍。”

朱紅，绛紅，水紅……不同的紅色繪制了她的面具。她每天要處理各種各樣的事務，面對形形色色的人，有時需端莊穩重、矜貴優雅，有時需殺伐果斷、咄咄逼人，有時需謙和有禮、進退有度。天知道她是怎麼把這麼多張面孔戴在一張臉上的。

在他面前，她卻能夠取下所有面具，現出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