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驚雷從殿外劃過,劈開初夏時節溫和濕潤的空氣,司徒璃的心也随之重重一顫。
赫連骁的聲音再一次回響在她耳邊。他說,他要把北殷送到她手上。他說,他要看着她的江山版圖北至雪嶺,南至蒼海。
她當真沒有哪怕一丁點動心嗎?
赫連骁贈她的白玉蘭花簪仍插在她發間。她已經默許了他與她未來的道路交纏在一起,默認了他的目的地也是她的目的地。
又是一聲驚雷。司徒璃眼睫微顫,目光投向地面,避開司徒攸銳利的視線。
“你心虛了。”司徒攸平靜地指出。
“兒臣沒有……”
“還不承認,朕該治你一個欺君之罪。”
司徒璃索性垂眸不語了。她低着頭,卻站得筆直。殿外的大雨傾盆而下,雨聲如鼓,一下一下地叩擊着她的心。
“我大容雖國庫充實,不懼戰事,但錢财用來造福百姓不是更好?做一個守成之君,最不需要的就是過分的野心,你的路已經很輕松了,沒有必要選擇更難的那條。”司徒攸容色嚴厲。
她的野心過分了嗎?她最大的野心,隻是想正大光明地與所愛之人長相厮守。
她曾以為她與赫連骁絕無可能,直至今日,她才敢對自己承認,若赫連骁命中注定要對北殷王室不利,而她命中注定要成為一代帝王,那麼他們二人就是天作之合。
大容與北殷,百年前本為一國,卻因數十年斷斷續續的戰事始終不得安甯。如今北殷王病重,繼承人暴虐好戰,對大容邊境仍是威脅。若要長久的和平,最好的辦法便是讓兩國合二為一。
如果這過分了,那就過分到底吧,她會想盡一切辦法,擊垮一切阻礙。
她要與赫連骁一起,走一條沒有人走過的路。她要與他一起,看着她的江山版圖北至雪嶺,南至蒼海,海晏河清,天下安甯。
殿外大雨如注,一道耀目的電光閃過,随之而來的雷聲異常震耳,令人心驚。司徒攸又說了什麼教訓她的話,她已經聽不進去了。
她咬了咬下唇,等司徒攸說完,跪地道:“兒臣謹遵父皇教誨。隻是兒臣絕沒有和北殷二王子勾結,那封信是有人栽贓陷害,懇請父皇明察。”
“朕會調查清楚。”司徒攸依舊平淡道,“在那之前,你好好反省幾日,監國之責暫停,不許離開宮城。”
要剝奪她的權柄,還要限制她的自由。如果這就是陷害她的人希望得到的結果,那人可算是得償所願了。但,她司徒璃從來沒有被打倒過,這次也不會被輕易打倒。
她面色不改,恭順道:“兒臣遵旨。”
許是因為今日路走得太多、話也說得太多,司徒攸連咳了幾聲,擺了擺手,示意她退下。
司徒璃走出大殿門,紫櫻和白棠立刻撐着傘迎上來,送她上了轎子。她坐在轎中,感到自己心跳得很快,像午後與赫連骁相擁時那樣快,與外面的滂沱的雨聲混雜在一起,幾乎震得她耳中發痛。
她前腳回到東宮,後腳就有司徒攸派的内侍過來,宣了皇帝口谕,要收回她的印信和令牌。司徒璃吩咐人去取,交了東西,送走了内侍,見紫櫻和白棠驚異擔憂的模樣,安撫道:
“無妨,陛下還沒有找回畫卷,正在氣頭上,過幾日畫卷和信的事調查清楚就沒事了。”
沐浴的熱水準備好了,她更了衣,步入浴室,鑽入水中。這一日她經曆了太多事,需得好好緩一緩心神,理一理思緒。
多精彩又多漫長的一日啊。今日她十九歲了。今日她與心悅之人定情。今日她看清了自己身前的道路。一條布滿荊棘、礫石和迷霧的道路。一條通往無人見過的理想之國的道路。
十九年前,當她的母親蘇缃蔔算出她有帝王之命時,也蔔算出了她會經曆這些嗎?
她腦海中飄着不安與疑問,但眼下最緊要的一個問題是,到底是誰要陷害她?
司徒瑜遠在涓州,秦氏的勢力也已被鏟除盡,他的手伸不了這麼長。至于其他皇室中人,司徒攸當年奪嫡時已經把所有對手斬草除根,如今留下的都沒什麼威脅。
司徒璃在腦海中把最近發生的事件過了一遍,一個名字浮現出來。
幕後之人會是她那個一向娴雅清冷、成日隻知讀書插花的妹妹嗎?
……
司徒瑤坐在桌旁,神情慵懶,面前的數十枝各色鮮花蓋住了一半桌面,她手握花藝剪子,“咔嚓”一聲剪斷一根白色百合花枝。聽了貼身侍女報上的消息,她溫婉的面容上顯出一絲諷刺的笑。
“僅僅奪了監國之權麼?陛下還真是偏寵她,這種事放在旁人身上免不了下獄,到了她那兒就隻是不許出宮城,連禁足都算不上。”她擺弄着手中的花枝,又問,“那畫卷可處理妥了?”
“殿下放心,都安排妥當了。”侍女答道。
“那就好。”司徒瑤将百合插入花瓶中,伸手從桌上拿起另外一枝,“我倒真好奇,當陛下知道那封信是真迹、北殷軍隊按計劃劫掠北境的時候,還會不會這麼偏袒她。”
窗外大雨滂沱,殿内卻繁花盛開,一枝又一枝花被修剪、被插瓶,似乎這樣就能将初夏的好風光盡收瓶中。
侍女上前遞上一枝花:“殿下,我們接下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