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秋要比北方溫婉些,楓葉落了一地的紅,也不見天變冷。周商寰從傍晚坐到天黑,期間有不少路人經過這裡,要麼在他眼前的楓葉林裡撿撿火紅的楓葉,要麼唠叨着哪裡的糖水好喝,哪裡的不好喝。
耳邊的嘈雜聲随着時間的推移漸漸變得稀少,直到星星出來,周遭再次陷入巨大的沉寂。今天沒有仙女棒,周商寰也不想在心情不好的時候緬懷母親,所以他隻是找了個公園的長椅躺下,然後枕着一隻胳膊,嘴裡叼着煙,仰望天空。
指尖的香煙在夜色裡猩紅的明滅,白色的煙霧在微涼的空氣裡被夜風輕柔地吹碎。周商寰想起,小時候爺爺很喜歡看星星,那時候,他還小,不懂爺爺看星星不是因為星星好看,而是因為思念已故的奶奶。
這也是爺爺從未打算離開蘇州原因。
如果不是心疼他這個孫子,恐怕爺爺要守着奶奶的遺像,在這裡落葉歸根,而不是在兒孫都不在身邊的除夕夜,孤獨的離世。
天有些冷了,周商寰緊了緊衣服,又重重吸了口煙。帶着溫度的尼古丁卷進肺裡,白霧吐出的時候,頭頂的夜空忽然劃過一顆流星。
周商寰甩甩頭,懷疑是自己出了幻覺。畢竟,這些天睡了太多的覺,如果不是夜晚的溫度太過真實,他都覺得自己還在夢裡。
然而,不是夢,真的是流星。今天是雙魚座流星雨,隻見靜谧的夜空中,大片絢麗的彩光飛速劃過,将深藍的夜空照得明亮。
周商寰怔愣地看着眼前極緻浪漫的美景,煙灰掉在身上都沒有察覺。這一幕特别像他在《孤舟》裡寫得一句話——當世間萬千絢爛地綻放,就是孤舟回港之時。
可周商寰知道,世間是一片霧蒙蒙的灰,比他從北京開回蘇州那個未亮的黎明還要灰暗,絕不會絢爛。
所以孤舟注定隻能在汪洋大海裡漂泊,沒有終點,直至沉沒。
然而,今天偶然的流星雨讓他看見了世間的燦爛。于是周商寰猛地從椅子上坐起,然後起身,大步朝家的方向跑去。
周商寰打開門,去書房取了電腦,又去卧室取了幾件換洗的衣服,然後把大小西瓜裝進寵物背包裡,帶着它們一起逃也似地投靠爺爺的故居。
其實天已經很黑了,他大可不必今晚就過去。可是周商寰在那座空蕩蕩的大房子裡再也待不下去,就好像有鬼在身邊纏着他,讓他不得不躲。
而那兩隻堪稱累贅的西瓜,不能單獨生活,會餓死的,所以周商寰帶上了它們。家裡唯三喘氣的都走了,周商寰關門的時候發現,他的複式公寓更空了。
他會回來的,等在爺爺那裡睡完充足的覺,他一定會回來。
周商寰心想。
許久未來,周商寰卻并未忘記路線,他熟門熟路地找到爺爺所在的居民樓,這裡靠近軍區大院,自爺爺退休後,就從大院搬到了這裡居住。
周商寰對這座居民樓的印象是,爺爺做的雞肉很鹹,鹹到每一個住戶都知道一個老幹部的小孫子把雞肉偷偷喂狗,結果狗卻把雞肉當衆叼到了老幹部腳下,哈喇子溜了一地,愣是一口都沒吃。而小孫子得到的卻是爺爺罵罵咧咧彌補給他的不鹹肯德基。
兒時的美好記憶可以輕易撫平現在的周商寰的焦躁内心。越靠近爺爺的家門,他便越平靜。
寵物提包放在地上,周商寰翻出鑰匙,看了眼陳舊的鐵門,然後将鑰匙對準鎖芯,插了進去。手指捏着鑰匙轉了轉,咔哒一聲,門鎖擰開,周商寰推門而入。
出乎意料地是,過去了三年多,這裡并沒有塵埃遍地,被時間和陳舊的味道所籠罩,相反爺爺的房子裡很幹淨,像是有人打掃過一樣。
下一秒,卧室門打開,一股煙味立時撲面而來。裡面的人走出來,周徹穿着一身領帶扯歪的白襯衫,極為正式地紮進筆挺的黑色西裝褲裡,骨節分明的食指和拇指正捏着一枚點燃的煙頭。
踏出房門的瞬間,煙頭掉在地上,他擡眸。
素白的臉上表情絲毫不表,隻是那雙滿目赤紅的眼睛,仿佛傷感的洋流,怨與念開始變幻不定起來,随着煙霧的散盡,最終歸于平靜,那是一種被壓抑的平靜,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波瀾不驚的海。
周商寰亦看向他。視線撞上的瞬間,誰也沒有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