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宿舍樓時,注意到一件事——地上的水窪中倒映的天空和我頭頂的天色不一樣。不是完全的不同,而是微妙地偏青,像是圖層疊加出錯的後期處理。
你若是不盯着看,永遠不會發現。
到East Hall的路,我閉着眼都能走。可今天每一步都像踩進輕微松動的平行線。我甚至試圖用鞋尖抵住路邊的一塊小磚,看它是不是還會翹起邊角。那塊磚确實翹起了,但方向和我印象中相反。
302教室比我記憶中略大,椅子排布也不一樣。我找了靠後的一個位置坐下。牆角那台老舊投影儀今天換成了超清屏幕,正在加載今日沙龍的标題:
“自由的錯覺?從海森堡到加缪的存在裂縫”
我身體向前傾了些。
這正是我前陣子向系主任提交、卻未被采納的提案。我還記得她婉轉拒絕的語氣:“太不夠哲學了,你這是在給量子力學擦邊。”
可今天,講者名單上赫然寫着我的名字。
我望向講台,卻看到另一個我——更準确地說,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我。
他在調整幻燈片,穿着與我相同的灰色襯衫,但袖口略微卷起。我清楚那種小動作,是我考試焦慮時會做的“動作錨點”。他的神态沉穩,像是對這場演講已經準備許久。
講座開始時,我幾乎是半夢半醒的狀态。他引用了我曾在備忘錄中寫過的一句話:“自由不是選擇,而是被觀測時的瞬時定位。”
這不可能。
除非我……不是今天的我。
我低頭看手機——主頁頭像是我沒用過的一張照片,穿着夏天的短袖,背景是一片我從未去過的海岸。相冊裡有很多同一女孩的合影,我盯着那張笑着靠近他肩膀的女生看了很久,名字寫着“Lydia”。
我不認識她。
講座結束時,我沒有立刻離場。
“謝謝收聽。”另一個我說完這句話後,和聽衆微笑緻意,然後擡頭看了我一眼。
短短一秒,我忽然感覺到他也知道我存在。
—
我在圖書館待到了淩晨一點。
查遍了學校數據庫、未歸檔論文、匿名論壇。隻有一個關鍵詞勾起了我更多的注意:“Q-Self計劃”。
它并不對公衆開放。是去年物理與神經學跨院合作提出的一項實驗性研究,目标是測試人腦在極短時間内是否可能出現“非線性自我認知漂移”。項目早早終止,據稱因為“樣本不穩定”。
我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畫面是——我簽過一份不算重要的協議,隻為了多掙點科研補助。當時沒人告訴我它真的會影響意識狀态。更沒人說,可能會出現“記憶對接錯位”這種結果。
更詭異的是,我居然在網上找到了我那場“演講”的錄屏,時間标記清晰,上傳者叫“Lydia Sun”。
我不敢看完。我隻聽到開頭我對全場說:
“你以為你每天在做選擇,其實你隻是選擇性地相信這是你的選擇。”
—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時,下意識去看天花闆——裂縫回到了右邊。
但床頭多了一個保溫杯,我記得我沒有買過。
它上面寫着:“Happy defense, Dr. Cheng。”
我盯着它看了很久,然後翻看手機,相冊最新一張照片是我站在講台上答辯後的樣子,神情自信,穿着剪裁幹淨的西裝,左胸口别着博士徽章。
我沒有經曆過這場答辯。但它,确确實實存在了。
我終于明白了一件事:
我正在被動地坍縮成不同版本的自己。
而這些“我”,都是真實的。
隻是我不再知道,每天醒來,我會是誰。
我關掉鬧鐘,望向窗外,天光很淡。
今天,我想試試——能不能讓“我”自己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