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們……在哪個課堂上見過?還是——”
“不是課堂。”她語氣平緩,“去年秋天,你講過一場非正式沙龍,那天你穿着一件藏灰毛衣,袖子太長了,講到‘觀察者偏見’的時候你不小心打翻了茶杯。”
我瞪大了眼睛。茶杯事件,我記得。但那天我沒見過她。我記得那場沙龍隻有五六個人,絕無她的身影。
“你當時說了句很奇怪的話,”她繼續,“你說,如果人能在多個版本中感知自己,那自由就不僅是選擇,而是‘穿梭’。”
我腦中轟地一聲。
那句,是我寫在私人備忘錄裡的,從未在公開場合講過。
她低頭笑了一下,聲音帶着微不可察的疲憊:“我以為那是我記錯了。直到今天早上,我打開手機,看到你昨天給我發了一個問題:‘你今天有沒有看到我?’”
“我?”我幾乎是反射性地問。
她把手機翻過來給我看,消息上确實有我的名字,時間戳是昨晚十點。文字就這麼簡單——但我不記得自己發過。
我咽了口唾沫,感覺胃部輕微翻騰。
也許是現實終于比夢更像夢。
她仿佛看出了我的混亂,沒再追問,隻是自顧自打開筆記本,一頁一頁地翻。那是她自己的記錄本,滿滿的手寫日期和注釋。
我瞥到某一頁寫着:“版本3:我們擦肩而過,他叫我Lina。”
“你在做實驗?”我低聲問。
“更像是對抗。”她說,“我也有過你這樣的感覺,從某天醒來開始,一切都……輕微錯了位。但隻有你,是唯一不斷出現在不同‘我’記憶中的人。”
“你什麼意思?”
她頓了頓,眼神有些複雜:“我換了很多次住址、專業、甚至身份證明。有一陣子我以為是我出了問題。後來才發現,那些跳躍不是我控制的。而你,不管版本怎麼變,都會在某個地方留下痕迹。”
我忽然覺得喉嚨發緊。
她把筆記本合上:“你是我唯一的錨點。可我在你那裡,隻是偶爾的‘随機變量’。”
我第一次明白,“被記得”這件事,在某些漂移不定的存在裡,是怎樣一種深刻的幸運。
—
我們聊到很晚。
Lydia講了她從去年秋天以來的“偏移筆記”,記錄着她的經曆如何在每次“醒來”之後發生小幅錯位。她稱之為“潛意識折回”——那些不會在意識層面造成沖擊的微改動,例如植物位置、書頁折痕、公交線路數字換位。她說,那些細節本不該重要,但正是它們構成了“穩定自我”的邊框。
“你說你嘗試過幹預自己?”她問我。
我點頭。
她笑了一下:“試過畫圖案嗎?”
我愣了一下:“圖案?”
“比文字更原始,更容易跨版本穿透。”她拿出一張紙,在角落迅速畫了一個倒三角和一條對角線,簡單得像是無意義的塗鴉,“這種東西,幾乎在每個版本裡都會被‘我’識别為重要。”
我心跳漏了一拍。幾天前,我在鞋墊裡那張紙條的背面,恰好畫了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圖案。
我當時以為是我無意識的随手亂畫。
“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我聲音有點啞。
她搖頭:“不知道。但可能這就是我們——疊加态意識者之間的‘語言’。不是約定好的,而是自然生成的共振标記。”
共振。
這個詞像被輕輕點燃,在我腦中炸開了一點微光。
她看着我,眼神清澈:“也許我們不是被動地經曆這些,而是某種……接收器。”
“接收什麼?”
她聳肩:“還不知道。但如果存在一個更大的意識層,那我們就是共鳴出來的波。”
—
回去那晚,我照着她的方法試圖畫下更多圖案。倒三角、平行線、螺旋狀折回。
我還留了一張紙條在枕頭下,上面寫着:“如果你能看懂這些,請在洗手池左側放一枚硬币。”
結果第二天,我醒來時,鏡子一塵不染,硬币沒有出現。床頭卻多了一個奇怪的耳塞。
我從未買過它。可它的外殼上,也刻着那個倒三角的圖案。
我拿起它時,手微微發抖,像是終于聽見了遙遠處另一個自己的回音。
那天夜裡,我第一次寫下這個詞:
共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