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支愣住了,這才反應過來這小公子是什麼意思,心想這也太過了,慌忙擺手,纥奚昱啧了一聲,道:“端過來呀,讓你蹲竈台算怎麼回事。”
焉支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搖頭。
從前……還是從前,步六孤府上用飯的時候,菜肴流水一樣從院落中傳進屋裡,貼身奴婢在屋内站着伺候,小丫鬟在屋外傳菜打簾,而所有下等仆役必須回避,這是“大家規矩”,那步六孤府的主人久居懷朔連漢話都說不明白,府上的漢人清客卻說,這是“倉廪實而知禮節”,是“禮”,誰壞了“禮”,那就成了野人賤民了,是被人笑話的。
他于是執拗搖頭,小公子和他一起吃飯那不也成了野人賤民,不要那樣,這小公子那樣好。
纥奚昱的臉色沉了下來。
“我從一開始就沒想着要買你回來當下人使,你明不明白啊。”他說。
那些沉重的無奈和輕盈的感動全都洶湧地反噬了回來,纥奚昱幾乎有點委屈:“我隻是覺得這世道不該這樣……你要讓我也變成那樣的人嗎,啊?”
焉支沉默地跪下了。
纥奚昱一瞬間後頸毛都呲起來了:“你給我站起來!”
容鳳儀挑着一筷子湯餅,看這場面也不敢吃,打圓場道:“阿昱啊……”
纥奚昱轉身就走,回自己屋跳窗台上坐着。容鳳儀歎了口氣,把挑了半天的湯餅吃了,品了一會兒,揚聲道:“嗯,不錯,比某人做的豬食好多了。”
“豬食做了喂誰啊。”屋裡傳來纥奚昱的聲音。
“休得無禮。”容鳳儀邊吃邊說。
“誰先無禮的啊!”纥奚昱又呲毛了。
容鳳儀又歎了口氣,吹了吹湯餅,對焉支低聲說:“你起來,在這兒吃,我把飯給他端屋裡去。”
焉支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惹纥奚昱生這麼大的氣,一聽他這麼說趕緊站了起來,容鳳儀端着碗進屋了,他一個人坐桌子旁,邊戰戰兢兢地吃邊小心聽屋裡的動靜。
容鳳儀端着碗進屋的時候纥奚昱正仰頭看那棵大棗樹發呆,容鳳儀把碗放桌子上,叼着發帶給自己束發,一邊攏頭發一邊說話,話音從齒縫裡咝咝地往外流,他說:“那小郎又沒惹你,做什麼生那麼大氣。”
纥奚昱不看他,低聲說:“他叫焉支,我叫他花兒。”
容鳳儀嗆了一下:“挺,挺别緻的。”
纥奚昱皺了皺眉,道:“師父,怎麼會有好好的狼非要當狗啊。”
容鳳儀笑了。他束好發,道:“他是報恩啊。你做好你自己,他做好他自己,這就夠了。”
纥奚昱心頭總有點什麼東西沉甸甸地壓着。容鳳儀拍了拍他肩膀,道:“阿昱,你父親和我不許你輕易購置仆婢,不是不許别人幫你做事,而是想告訴你,要把人當成人——你已經做到了,日後問心無愧即可。至于他……慢慢來吧。他不是狼也不是狗,他是人,人是要真心去換真心的。”
纥奚昱的眼神動了動,輕聲說:“是嗎?”
容鳳儀負手擡頭,臨窗而立,幾乎像個風神散朗的仙人,他仰頭吹着晨風,眯着眼睛說:“昨晚上你倆在這屋偷吃什麼,給我吃一口。”
纥奚昱:“……野果,我給你摘兩個。”
纥奚昱從屋裡出來的時候,焉支慌忙擡起頭,見纥奚昱的碗是空的,總算松了口氣,可還是慌,怎麼第二天就惹他生氣,纥奚昱剛發了一通邪火,這時候也别扭,從焉支身邊走過,發現這人壓根就沒怎麼吃東西,心裡更悶了,氣氛詭異而尴尬,容鳳儀拍了拍焉支的肩膀,說:“收拾一下,今天陪我們去見個人。”
焉支趕緊點點頭。纥奚昱不和他說話,他也不敢主動去招惹他,隻好默默地去牽馬,在馬棚裡發呆,看那匹纥奚昱很喜歡的紫骝馬吃草,心想怎麼讓纥奚昱能消消氣。想着想着,他聽見身後響動,一回頭,正想着的那個人站在馬棚前頭,别别扭扭地吹着口哨踢馬棚的柱子。
“焉支。”纥奚昱低着頭叫他。
焉支心裡一塊石頭落地,走過去聽他發落。
“我……我待你好。”纥奚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