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漂亮。
纥奚昱的表情相當複雜,根據焉支對他的了解,他大概是想說“什麼這大營裡半個女郎都不見你去哪認識的漂亮姑娘”,或者“人一到邺城果然會學壞”“人家能看得懂你的自創手語嗎”之類的,但他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是點了點頭,鑽進林子裡撿鳥去了。
焉支能感覺出纥奚昱有點淡淡的失落,但這代表什麼嗎?這不代表什麼嗎?他不知道,也不大想知道。隻是這日天光溫柔平淡,有這一點點甜,夠了。
他并沒有發呆很久,纥奚昱就回來了,拎着一隻剛死不久的大隼。纥奚昱不知道去撿鳥的時候有了什麼奇遇,眼睛亮閃閃,當頭便道:“我今日才知,男子中也有大美人!”
焉支不置可否,心說他終于知道了,他平時不照鏡子嗎?纥奚昱把手裡的獵物遞給他,那隼上有兩道新鮮的箭傷,他興沖沖地說:“猜我剛才見到了誰?是那去年新封的郡王!我去撿隼的時候才發現這鳥身上竟然中了兩箭,就想在那裡等等,結果竟然是他和我射中了同一隻鳥。我忘記他封地是哪裡了,鐵鐵和我們提過,你記得吧?”
焉支一直很安靜地聽。纥奚昱被他看得有點忘詞,他那雙纖長的褐色眼睛看久了感覺時間都會變慢,纥奚昱頓了頓,說道:“回去再問問鐵鐵。”
慕容鐵鐵,好色之徒也。這次牡丹樓寇玉奴的手帕局,八成就是他自己攢的。纥奚昱與此人初見是在朔州前往邺城的傷員馬車上,那時他也沒想到這鼻青臉腫的小圓臉對美色的執著竟然到了一種……怎麼說呢,一種非常幽默的程度。剛開春的時候大營裡鬧耗子,這厮半夜抓住一隻爬到被子上的老鼠,揪着耗子尾巴晃醒了纥奚昱,對他展示道:“你看,雙眼皮的,長得跟你似的。”
那一晚鐵鐵差點被吓醒的焉支一刀砍了,也就是從那時候營裡開始流傳起纥奚昱的那個啞巴部曲會半夜殺人的傳說。
沉迷美色的鐵鐵曾多次提起這位新封的郡王,說他是男子中頂頂的絕色,不世出的美人,纥奚昱一向不以為然,他覺得談論一位郡王,當論他軍功幾許,治下如何,怎麼總是繞着一張臉打轉,直到今天他一見這位真容,方覺原來傳聞也并不是平地起波瀾。
這位年輕的郡王并沒帶仆從,自己一個人背着弓箭,白皙高挑,風度從容,從林子深處走出來的樣子像匹麒麟。他看見纥奚昱守在那隻中了兩箭的隼旁邊的時候微微一怔,旋即好脾氣地笑了起來,道:“這也巧了。”
纥奚昱道:“然後他認出了我的刀——”
“龍雀刀?”那郡王道,“你是誰家子弟?”
纥奚昱初到邺城的時候應酬那樣繁多,一是因為他的父親,二是因為他自己百保鮮卑的前途,再者,也是因為叱幹洪當日送他的那把刀。
這把龍盤夔護、環首狀如鳥雀的戰刀名為大夏龍雀。纥奚昱當日在燈下初見此刀刀背上流麗的銘文之時,内心震動難以言表。這把龍雀刀,相傳是大夏國國主赫連氏所鑄,如今大夏早已淪為埃土,它背在一個少年人身上,很難不讓人猜測他的身世。
那少年人認出了他郡王的衣冠,撣淨衣袍,垂刀一禮,朗聲道:“殿下,我是前軍将軍纥奚泰之子,朔州皇建年的百保鮮卑。”
“百保鮮卑,”郡王挑了挑眉——他的眉是漢女似的兩道春山黛眉,長在一張男兒面上,顯得文秀而多情,那郡王輕聲笑道,“配得上這把刀。”
少年人擡起頭一笑,道:“謝殿下,定不辱命。”
郡王沒有說話,對他伸出了手。纥奚昱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交出了自己的兵器,郡王單手接過,上下仔細端詳,随手挽了個刀花,将刀抛回給他,纥奚昱多年習武,手比眼睛快,一怔之下已然接住,那郡王莞爾,擺了擺手,道:“箭術不錯,鳥歸你了——他年沙場相見,小郎勿忘今日此言啊。”
“殿下人挺好的,”纥奚昱蹲在河邊撩水,總結道,“長得也和别人不太一樣。”
這什麼形容?纥奚昱讀懂了焉支的眼神,做了一個剛才焉支對他做過的手勢:“真的很好看。我方才見他都吓了一跳,女兒家裡也沒見過生得這麼齊整的。”
焉支的反應淡淡的。纥奚昱嗤了一聲,道:“知道了,你是肯定覺得沒有你那位好看。”
焉支看了他一眼,笑了。
難得不當值,他們從清漳河回去北城逛街,這一日美人頭上皆有春幡袅袅,不知道是不是被焉支剛才那個笑刺激到了,纥奚昱指着臨街的小攤子道“給你那漂亮姑娘也買一個”,焉支沒反駁也沒搭腔,默默地買了個簪子回來。纥奚昱看了一眼,是一根檀木簪子,素得要命,像給男的用的一樣,木頭倒是非常真誠地選了好檀香木,用料也很瓷實,套上耙子能犁二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