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鐵拍了拍他肩膀,道:“不坐了,今天本來也不是我休沐,特意告了假出來的。替我給将軍問安,”他轉身剛要往回走,被門檐外的雨水打了頭,往回一縮,才猛然又想起什麼似的回轉過身,道“對了,他讓我給你說,他不在你身邊,你當心着涼,睡覺别忘了關窗,”鐵鐵說完一哆嗦,啧了一聲,“你倆夠肉麻的。”
纥奚昱本能地覺得不對,又說不出哪裡不對——濟南王病笃是真,急令是真,可是總也不至于這麼不加知會地突然把焉支調走,鐵鐵向他告辭,他隻是魂不守舍地點頭緻意。雨好像一下子大了,劈頭蓋臉地,幾乎打濕了纥奚昱半邊身子,纥奚泰站在他身後,按了一下纥奚昱的後腦勺,道:“是什麼事?”
纥奚昱恍惚道:“濟南王病重,焉支連夜送他去晉陽了。”
纥奚泰皺了皺眉,半晌,纥奚昱和纥奚泰的聲音同時響起。
“備馬!”
“濟南王活不成了。”
纥奚泰知道纥奚昱也反應過來了——濟南王如果真的病重,當朝天子哪會在乎一個廢帝的死活,怎麼會突然連夜把他運到晉陽去,這分明是到了結果這廢帝的時候了。公務護送濟南王去晉陽的騎兵當然無事,可是被派去侍疾的那些卷進秘密的守衛,他們參與了多少?
纥奚昱轉身就走,厲聲重複道:“備馬!”
“不用你去,”纥奚泰按住他肩膀,“我找個人替他。”
“必須我去,”纥奚昱道,“阿爺,不要插手。别連累别人,也不能……忤逆陛下。”
出事的是濟南王,護送諸侯王的儀仗至少需要數百騎兵,換一個焉支出來是順帶手的事,但要是纥奚泰出手保下焉支,這意思就變了太多了,晉陽那位多疑的帝王此時已經動了殺心,不再經得起任何風吹草動。
纥奚泰目光深沉,低聲道:“你怎麼……”
“别連累别人”像是他那心軟血熱的兒子會說的話,可什麼時候開始,他對朝堂上的這些事嗅覺也變得這麼敏感,說得出“不要插手,不能忤逆陛下”這種話了。
馬已經備好,纥奚昱拽了件鬥篷披在身上,纥奚泰伸手去攔他,纥奚昱使了個巧勁輕輕躲開,翻身上馬,一張蒼白的臉失卻顔色,隻有一雙眼睛灼灼逼人,他對纥奚泰輕聲道:“阿爺,我去就不算大事了,孩子之間的事,你不要管。”
纥奚泰愣了一下,松開了握住缰繩的手,沒有再阻攔。半晌,纥奚泰道:“中間若有變故也不怕,你是纥奚泰的兒子。”
纥奚昱沒再說話,縱馬沖進滂沱大雨之中。北城巷陌空無一人,唯有暴雨接天連地,臨街的人家隻能聽見飛馳而過的镗鞳馬蹄,纥奚昱被雨水打得幾乎睜不開眼,日頭攏着烏雲,看不清時辰,直到馬跑得呼呼喘沫子,天色也已經黑得再也看不清前路,他終于趕到了邺城的行宮。行宮大門緊閉,非诏、無令皆不得入,這次負責護送濟南王的是當朝的中郎将——纥奚昱看見他的時候松了一大口氣,謝天謝地,他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麼慶幸自己初到邺城的時候參加了那許多繁冗的應酬。
纥奚昱把兜帽一掀,那中郎将雨夜獨自撐着一把大傘,打着個火光微弱的皮燈籠出來迎,本以為深夜來行宮的該是個密使,沒想到是這個孩子,他神色乍然一松,繼而陰晴不定,語氣熟稔地責備道:“你這孩子,這是你能來的地方?趕緊回去,我當沒看見你。”
纥奚昱疲憊地笑了笑,道:“阿伯,我弟弟在裡面。他阿母一直多病,今天看着像不成了,能不能擡擡手,讓他回去見一面?”
“你弟?”那中郎将臉更黑了,“你哪裡來的阿弟,小昱郎,你跟我交個底,那小啞巴是你什麼人?沒血親的就撂開手吧,這次你管不了了,讓纥奚将軍也别管了。”
雨已經大得轟然有聲,纥奚昱像是大聲喊了一句,可是怎麼聲音都顫抖着碎在雨裡:“不過就是送殿下去晉陽,少他一個能怎麼樣?”
那中郎将的聲音卻清楚得像一把锃亮的釘子,他歎了口氣,說:“原本是這樣的。可是昨晚有人闖進濟南王的寝宮,意圖刺殺……那位殿下,你家那個啞巴叫什麼來着?”
“焉支,他叫焉支。”
中郎将咂了咂嘴,跳過了他的名字,道:“這傻孩子昨晚值宿,直接闖進了殿下的寝宮捉刺客……什麼都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