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賈就決定加入革命隊伍,求個積極進步,争取讓黨做主,幫他要兒子。
原本他是沒這個登天的機緣的,靠着祖宗保佑,他各處求爺爺拜奶奶終于有幸加入省工作組當個勤務員。
更幸運得是,他居然被派進王學志的工作組裡。
王同志可是有名的年輕有為,很有前途的幹部!
這林林總總的,讓賈三德很感激。
可其他同志老爺太太們都瞧不起他,就算他跟前跟後端茶倒水的,這些人連個正眼都不給他。
尤其是那個叫劉英的同志大小姐,見着他就批評他是反/動/派的走狗。
賈三德就琢磨着,得幹出點大事來。
現在機會來了。
攥住刀的時候,原本顫顫巍巍的賈三德不知道從哪來的勇氣,竟有了萬丈豪情,像是戲裡的大将軍,揚鞭沙場,行将創不世功業。
他那刀沒捅下去。
柱子看見有人拿刀,那腦子立刻就跟火山爆發了似的,滿腔怒意逼得他什麼都不想,從别處搶了把殺豬刀,狂吼着就刺了過去。
在刀子紮進肩膀的瞬間,血就噴了出來。
王學志狠命地把賈三德推開,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這柄刀。
萬幸,我他娘的真是萬幸!這不是工作組的人,去殺傷人民群衆。
這也真他娘的幸運,挨刀的是老子。
随即,在衆人驚駭的目光中,他自己把刀拔了出來。
王學志拎着那刀,手指輕轉,挽了個漂亮的劍花。
随即甩了甩自己身上的血,用刀指着賈三德:“把他給我綁了。跟人民群衆動手,按照黨的紀律,現在就法辦你!”
趙平平悄無聲息地靠近,用紗布幫他止血。
王學志現在的臉色已經慘白得發青。
可他必須立刻行動。
趙平平眼前一花,姓王的身影已經躍到二十米開外的台子上,手裡還攥着那卷紗布。
“鄉親們,同志們。請冷靜,聽小王同志說兩句哈。”王學志刻意裝出個嘻嘻哈哈的樣貌來,以調侃的語調安撫群衆。
砍傷革命幹部可是大罪過吧?這柱子可咋辦那!
全村的人都已經慌了,六神無主之下都隻是愣愣地站在那裡。
王學志就單手給自己止着血,溫和勸解着暴躁的村民。
他說得無非是政治問題嚴肅處理,經濟問題絕不留情,政府絕不冤枉好人。講的也就是把四清工作和中央精神再解釋一遍。
内容其實平庸。
大家夥現在需要的就是平庸。
但他的聲音,笑容,卻堅定得足以穩定人心。
這場險些釀成基層群衆與幹部流血沖突的大事,就在他的鎮定自若中,消解于無形。
趙平平捏着他那件滴着血湯的外套,陰森森的冷笑:挨了一大嘴巴抽,受了一殺豬刀。王同志這是啥轉世投胎的,對苦肉計有這般的愛好啊。
真是個老奸。
王學志琢磨着鄉親們的情緒已經穩定,他也就立馬從沉穩幹部搖身變回王老不正經,嘴邊挂着壞笑地走向柱子大兄弟。
柱子連死的心都有了。
他不認識這個王同志,但能為别人擋刀的,那必須是好人。
他險些殺了個好人,這這這……他真該挨個槍子檢讨一下!
王學志緊挨着他一站,喝令:擡頭!
柱子立馬收腹挺胸,高高擡着腦袋,隻要王學志一聲令下,他恨不得能正步走到北京□□去。
老王嚴肅質問:“你爹是誰?”
柱子蔫了:“趙慶忠。”
“那趙慶忠是誰!”
“……俺爹……?”
這下卡殼的反倒是王學志。他是在不知道該怎麼讓這根柱子開竅。
勇錦此時挺身而出,幫自己家大傻小子找補:“他爹慶忠,以前是東野五縱隊的,到朝鮮打完美國鬼子就退伍啦。”
王學志點點頭,再次問柱子:“那你知道我是誰麼?”
話音沒落,他就開始擔心這傻小子再說出什麼憨話來,趕緊自問自答:“我是你爹的戰友。”
随即此人端出慈愛長輩風範,就等着柱子開口問聲“真的?”,他就可以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追憶往昔歲月稠,歎山河依舊,紅旗招展,再來一句英魂何在。
然後大家夥就可以和和氣氣地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聊聊軍民魚水情,講講今年農閑咋過,林場裡的熊瞎子狠不狠,美滋滋地就把今天這堆熬鷹的破事混過去。
可惜,趙國柱同志,畢竟是個猛人。
此猛人盯着王學志,又繞着他轉了一圈,從鼻子裡哼出個“你騙小狗”的意思來:
“瞎說八道!就你這細皮嫩肉的德行,還上戰場嘞!給你把犁耙你都能砸自己腦袋上吧?俺是傷着你了,你要怎麼整治,俺沒話說。可你不能占我爹便宜啊!就你這樣的,還裝大人呢,看把你美的!”
村民們恨不得把這一年的力氣都攢到這場大笑之中,那狂笑聲,把天上的烏鴉都吓了一大跳。鳥都不知道這幾百号人前仰後合的是在樂呵什麼。
王學志自己的同志倒還好,不敢笑得太誇張,隻是各個捂着嘴,低調的對領導落井下石。
老王同志隻好無語問天。
誰能想到,今兒這一天下來,他受的最重的傷居然是來自戰友的兒子。
實在是,傻小子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