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學志蹦起來就要抽他。
原本許漢口這頓打是絕對逃不了的,萬幸有陣奇香解救了他。
趙平平去而複返,端過來一大鍋炖雞湯。
并且搶先把老王拒絕的話堵了回去:
“這雞肉啊,你們工作組裡那些人都沒資格吃。專門給老王一份,算是柱子對你的歉意。還有一份,給許漢口同志的,許同志您别客氣,要不是有您幫忙,柱子說不定現在還跟雪原裡轉圈呢。”
你為什麼叫我老王,為什麼對他這麼客氣?
不能這麼區别待遇,我那些同事的錯誤應該由我這個組長承擔。
這炖雞要算在工作組費用裡,支付給趙家坎村。
……單位會報效麼……?
他那腦子,的确走馬燈似的思考個不停,但是他的嘴已經罷工了。
王學志呆愣愣地死盯着美麗的小雞肉塊,已經完全理解了什麼叫做糖衣炮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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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興安嶺這寶貝山裡産的啥都好吃,尤其是那俊俏小夥雞搭配上噴香的蘑菇,熱鍋一炖,那好吃的,能讓人暈乎乎得直上天。
趙二平現在就啃着塊肥嫩雞肉,心情美到能飄起來。
雖然眼睛看什麼都模模糊糊的,臉被抽得腫成個饅頭,嘴一張疼得吃進去什麼都嘗不出味道來,
但俺娘做的飯,就是最好吃的!
她現在最大的煩惱就是娘總把她自己碗裡的肉夾過來。
娘也要多吃肉,那我也夾塊給你,咱來換着吃,嘿嘿。
還有個小煩惱啊,二平叼着筷子皺着鼻子,用下眼皮耷拉出個很無奈的表情,擲給藏在牛圈門邊,猶豫着不敢開口的人:
俺親親的順子哥,趙安順同志,你說你不餓,那行,這肉我自己吃了。可你倒是進來啊,這大冷的天,你杵門口是表演松樹結冰淩子呢?
趙安順躲在門外面,看着小妹子傷痕累累的笑臉,羞愧得恨不能直接刨個坑把自己埋了算了。都不知道自己的臉皮有多厚,居然還好意思出現在正立叔家人面前。
二平她娘早瞅見這小子了,就是看見他這畏縮模樣心裡來氣,又尋思着擱外頭凍個三五分鐘的應該也沒事,就沒搭理他。如今看見這麼個大男孩子臉凍僵了還不開竅,她心裡頓時冒出一分真火,氣呼呼就殺了過去。
怼着安順的腦袋給了一巴掌,故意闆着臉開訓:“大人家的事,俺們當大人的自己解決,用得着你個小的再這兒瞎操這一世的心那?小小孩,想那麼多,有你啥事啊,看看你這臭臉,大年下的在牛圈外面扮年獸啊,牛都嫌你傻!快進來,凍不壞了你!”
趙安順愣住了,低着腦袋隻敢看地。
二平她娘更生氣了。
腦袋上都挨一巴掌了還沒想明白那?俺們家順子咋傻成這樣,在外面讀書讀傻啦?
她也就更懶得說話了,直接薅着這臭小子的耳朵,連轟帶攆趕到火爐子邊上烤着火,又給他塞上三層軍大衣,直接照臉拍過去一大海碗高粱飯:“臭小子,讓你萍翠嬸子擔心生氣的,罰你,都給我吃了!”
二平端着碗擁護娘親的英明決定:“吃飯!順子哥,吃!”
事已至此,話已至此,安順無話可說。
若羞愧能殺人,他已經死在這牛圈裡了。
趙安順哆嗦着嘴唇,說不出話來,米粒還沒夾起來,眼淚就流了出來。
“對不起”這三個字,太輕,他怎麼好意思對着面前遭了大罪的娘倆說這個話。
可要說報仇,趙正德再怎麼老混蛋,那可也是他親爹……
二平她娘歎息着拍了拍這孩子顫抖的肩膀。
知道為人子女的,夾在兩家大人的恩怨之間,是多麼委屈的事。
更何況,安順這孩子,本就可憐。
公社支書趙正德有兩個兒子,安東,安順。同一個娘胎生的,卻不同命。
老話說,父慈子孝。放趙安東那裡就是當爹的即慈又孝,跟上輩子欠了這兒子一條命似的。而趙安順則是親娘去世當天,就同時沒了爹。
雖說老□□吃了燈油蒙住心才會像趙正德這麼遷怒,但正德媳婦的确是因為生安順的時候難産才落下的病根。
隻是當老子的能絕情至此,那當兒子的處境如何,可想而知。
所以安順跟趙正立家最親。
沒了娘的孩子,是靠着正立兩口子喂食喂飯督促寫作業念書才能活下來的。
他們夫妻兩人對自己孩子的好要是能有十成的話,對安順那就是能再多添個一分半成。
逢年過節,正立家是擺八副碗筷的,爹娘坐中間,左邊安華,右邊安順,剩下孩子們自己找地方,趙安順這二哥是當的理所當然,以兒子的身份給正立和萍翠拜年是拜得理直氣壯,收壓歲錢紅包時更是挑最順眼的先拿。
正立媳婦沒跟任何人提起過,她為男孩兒籌備的結婚家當都是一模一樣的兩大份。
他們對他有多好,趙安順自然知道。
要不是顧念着自己親生母親,以及擔心會給正立叔家惹麻煩,安順早就改口叫爹娘了。
所以現在他格外難堪。
二平她娘等這孩子平複情緒後,字斟句酌……也不知道該講些什麼。跟自己家孩子不用把所有話都說出來。她還不了解自己的兒,自己的兒還不知道家裡人的想法?太客氣就顯生分了。
她不說,二平替她說。
小姑娘一蹦三尺高,饒是鼻青臉腫也擋不住天生的樂觀豁達: “順子哥,等這檔子事過去喽,咱該咋過日子就咋過!”
是,不管遇到什麼坎,咱一定得好好活下去!
安順眼中含淚,卻怎麼也擋不住臉上真誠的笑容。
而現在,就是好好養傷好好吃飯!
這兄妹倆就開始跟鬥法一樣,用筷子當寶劍,兵來将往地,争着往對方碗裡扔菜過去。
許萍翠強忍着眼淚,硬撐出笑臉來看着自己這受了苦的兒女們好好吃飯。
當母親的就這樣慈愛地看着,當孩子的就這樣美滋滋地吃着,
誰都不搭理慫蔫蔫窩在牆角不敢吱聲的許康平。
許康平同志隻好自己給自己找話題。
他就直不楞登當着人家母親的面,問趙二平:
“二平同志,你的眼睛是不是看不見了?
我看你一直強撐着,應該是怕家裡人擔心。那我給你找大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