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溪酌皺眉:“不對啊,你不是還在戒律司關禁閉嗎?怎麼出來的?”
皓清剛想找借口,又被預判。
雲溪酌瞪大眼睛:“你該不會是越獄了吧?”
逐月抱緊雲溪酌手臂,仰起娃娃臉,笑的燦爛無比:“是啊,皓清師兄,事情都做完了,你趕快回去吧,我在這裡陪着師兄就好,你要是被發現了還會連累雲師兄呢。”
逐月不告狀,就不會有人發現。
皓清冷冷地看了眼逐月。
雲溪酌大感不妙,催促皓清:“對啊,你快回去,萬一被發現,你懲罰加倍了怎麼辦?”
“回哪兒去?”
“當然是回……”
話音嘎然而止,雲溪酌猛然發現這個聲音不是皓清,也不是逐月的。
冷冰冰的,是……
一轉身,隻見月光傾瀉在來人雪白的衣袍上,恍若霜降。
他不知在這裡站了多久,聽了多久,在場衆人愣是沒發現。
化神境距飛升僅一步之遙,已有半仙的能力,他若不想被人發現,誰也察覺不出。
楚懷衣身邊還站着掌門。
掌門看着皓清,搖了搖頭,歎息一聲,滿眼失望。
雲溪酌揪住皓清衣袖,往自己身後藏:“完了,皓清,你被逮捕了。”
·
一個時辰前。
瑤光峰,白露軒。
楚懷衣幾日未曾出門,嘗試過各種方法去修複那縷殘缺的神識。
并未成功。
多次嘗試後,他發現那縷神識仍在雲溪酌的識海中,并未消散。
反倒麻煩了。
神識缺損消散,才能修補回來。
倘若尚存于世間某一處,那它便還占着空缺的位置,不能修補,隻能召回。
偏偏雲溪酌的識海古怪非常,猶如另一個世界,隔着天塹般,他無法溝通裡面那縷神識。
月光透過軒窗,映亮劍修的手,骨節分明,颀長如竹,覆着霜雪般的月光,似冷玉雕琢,鋒利如劍。
楚懷衣垂眸,靜靜看着自己的左手,尚且不能習慣這種麻木。
白露軒凄清寒冷,孤零零的一座樓閣矗立在山峰之巅,四周再無建築,也無活物。
樓閣外的禁制敞開,放人通行。
掌門微生鶴隐重重歎息一聲。
在白玉京,除了藏寶閣這等重地,沒有哪個長老仙尊的府邸籠罩禁制。
禁制不比護人的結界,它更像是一種囚籠。
這囚籠是楚懷衣親手布下的。
不是防人踏入,而是确保楚懷衣修煉時的氣息不溢散出去。
命格異數,天煞孤星不是什麼好名聲。
白玉京的弟子會尊稱楚懷衣一聲仙尊,會歆羨他天賦異禀,敬佩他品性高潔,說他是仙門楷模,天之驕子,但不會有人親近他,他們不敢,惜命,隻會敬而遠之,眼神裡是又敬又怕。
不記得是哪一年,弟子間傳出謠言,說楚懷衣渾身都是煞氣,就連修煉時溢出的靈氣都是不詳的,别說瑤光峰了,就是整個白玉京的内峰都可能會被影響。
在白玉京,不敬師長,妄議仙尊是要吃鞭子的。
楚懷衣聽聞此言,卻并未責罰背後議論他的弟子。
隻道:“他們不過是無法戰勝内心的恐懼,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八苦難,害怕又有什麼錯呢?況且,他們說的也不全是謬言。”
他隻對為禍人間的邪祟兇殘,隻對威脅到三界存亡的妖魔不近人情。
對待年輕的後輩,他總是非常寬厚的。
為了安撫恐慌,他給自己的居所設下禁制。
那些弟子怕他,他就出行時盡量繞小路,避免碰面,也不愛往熱鬧的地方去,久而久之,人人都說他清高孤僻,恃才傲物,不近人情。
他聽見了,也不在乎。
琉璃心本就是補天石,一顆石心又怎會生出情緒?
偶爾會有膽子比較大的弟子,向他讨教修行上的問題,他在一瞬的錯愕後,不吝所學,傾囊相授,即便這個弟子不是他的徒弟,不能為他帶來任何榮譽與成就。
但這份細膩溫和,都被覆着冰霜的臉遮蔽,誰也瞧不出來。
這次,懲戒皓清等人,還是楚懷衣第一次責罰弟子。
楚懷衣将昔日徒弟關進囚獄中,一場審訊後,他又親自将人抱了出來,吩咐弟子好好照料。
沒人知道楚懷衣審出了什麼,為何那般苛待自己唯一的徒弟,又為何忽然轉變态度。
反正他性子孤僻,連心都是石頭做的。
做出什麼事都正常。
微生鶴隐踏入白露軒,繞過長長的廊庑,走進水榭閣樓中,在楚懷衣對面坐下。
“你這幾日在閉關?”
楚懷衣淡然颔首:“丢了一縷神識,在修複。”
微生鶴隐微愕:“什麼時候的事?”
楚懷衣推過去一杯茶:“就這幾日。”
他瞥見楚懷衣有些僵硬的左手,對于化神境修士而言,不至于這點神識都修複不好。
其中隐情,他已隐約知悉。
化神境以上的修士,有能力以神識侵入他人識海,是識破僞裝最有效的手段。
是善是惡,一探便知。
但能令化神境修士丢失神識的存在,亘古未見。
微生鶴隐隐隐有些擔憂:“你那徒弟當真修了邪術?”
楚懷衣擡眸,月光映亮琥珀色的眼珠,照地他整個人如霜似雪,他語氣卻是淡然的溫和:“他不是邪祟,沒修煉邪術。”
微生鶴隐:“他出關當日,你還說他不是你徒弟,懷疑他是邪祟,如今倒是為他說話。”
視線移過麻木的左手,楚懷衣漫不經心道:“尊主,不必試探我,我很清醒。”
微生鶴隐笑了聲:“如此便好,你準備如何處置他?”
楚懷衣:“我不會冤枉任何一個良善之人。”
他的劍,永遠隻會對準邪祟,隻殺心懷不軌之徒。
他認他是良善之人,卻不認為他是他徒弟。
這一點,着實令微生鶴隐困惑。
楚懷衣不欲解釋。
他不需要任何人去認同他的看法,也從來不擅長辯解。
他們認為雲溪酌是他的徒弟。
與他無關。
微生鶴隐:“他畢竟以閉關的名義,消失了百年,又死而複生,其中蹊跷不是沒有,我這幾晚總在試圖揣摩此事,但奇怪的是,想得深入了總會被其他念頭打斷,就好像有一種無形的力量阻止我探究他的問題。”
作為白玉京的掌門,微生鶴隐縱橫之術了得,人心人性的研究可畏透徹,修為也不低,渡劫期的修士,不至于被什麼邪術蠱惑。
他能感受出問題,卻想不出問題在哪兒。
才來楚懷衣這裡商讨此事。
楚懷衣:“尊主不必憂心,我看過他的識海,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楚懷衣撩開自己的衣袖,手臂冷白地像月光,隐匿法訣散開,一根小指粗細的黑色玄鐵鎖鍊纏繞在手腕上。
鎖鍊另一頭遙遙地消失在天璇峰弟子苑方向。
微生鶴隐:“……”
雲溪酌并非這個世界的人。
他身上滿是變數,難以揣測。
楚懷衣便以身為鎖,拴住雲溪酌。
楚懷衣不允許威脅這個世界的意外發生,也做不到為了斷絕意外而傷害一個無辜之人。
在他眼中,人間百城是蒼生,一草一木亦是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