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渡黃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滿山。
太行山猶如大地拱起的岩石巨浪,驚濤拍岸,凝于晉地西陲,崇山峻嶺綿延向天的盡頭,抵擋來自北方的暴風雪,在此地化作玄嶽拔地而起。
玄嶽山位于大同府,乃燕雲十六州中,雲州的兵家必争之地。
魏孝文帝拓跋宏曾下令在玄嶽山建一寺廟,為“天師”寇謙之道場,其後巍峨懸空寺于此地加建成型,曆經八百年風霜,幾番修繕後成為天下奇景。
天空中陰雲密布,北風呼嘯,深秋的一場暴風雪正在成型。
項弦單騎前來,對照僧人們為他标出的地圖方位,在懸空寺下的廢村前擡頭眺望。
村落早已在多年大戰中化作了一片廢墟,然而在渺無人煙的深山之中,一定還有人避戰火而居。
項弦放慢馬速,沿着崎岖的山路緩緩而行。到得山腰上時,棧橋已不再能承受馬匹的重量,項弦拴馬樹前,改為步行。傍晚時天色昏暗,他找到一塊避風的巨岩後,拾來樹枝,從懷中取出一枚金紅色的羽毛,置于篝火堆上。
堆放于一處的樹枝被引燃,升起溫暖的火焰。
項弦從随身包裹裡取出幹糧,吃過晚飯,喝了幾口皮壺中的烈酒,就地枕着劍鞘入睡。
北風怒号,細雪飄落,卻避開了篝火堆一丈方圓的空間,仿佛這裡有着奇特的結界守護。
項弦入睡的身姿猶如他的佩劍,筆直而規整,雙手疊放在胸膛前。
世界隻餘“呼呼”的風聲與山中松柏“唰唰”作響。
臨近清晨,所有聲音消失了,萬物一片靜谧。
項弦在那靜默中出聲。
“跟了這麼久,不出來打個招呼?”
正靠近他的黑影被驚動,再次拉開距離,項弦卻更快一步,不見其彈起,身形已如一陣疾風,欺至近前,出拳!
跟蹤者下意識與他拆招,兩人飛出了懸崖,身在萬丈高空之中,發出拳腳相撞的悶響,身周雪花猶如被禁锢,在氣勁相撞中刷然爆散!
項弦出拳時隻覺空氣裡帶着力勁的黏滞感,頓知對手旗鼓相當,不可輕敵。項弦與他在墜落的過程中飛速交換了不下二十式,彼此下落的速度越來越快,同時墜向谷底!
從近百丈高崖墜下,眼看即将被摔成血肉模糊的一團之時,項弦射出一道鈎鎖,纏在崖畔松樹上,在山澗一蕩;對手則亮出匕首,朝崖壁上一釘,火花铿锵迸射。
兩人各自借着緩沖,安穩落地。
借着清晨的微光,項弦看清了偷襲者的模樣,對方身穿黑藍武袍,武袍外又穿戴了亮銀打造的簡單甲胄,左肩戴甲,胸膛則有一斜系的護心鏡。
敵人長身而立,身高與他相仿,五官深邃俊秀,眉形似北地漢人,雙目中隐約帶着一抹灰藍色的反光。
他的皮膚白得不像常人,猶如長居墓中、不見日光的鬼魅,眼神裡帶着一股攝人心魄的妖豔之美。
被他直視之時,項弦竟隐約有種眩暈感,那眩暈感突如其來,很快就被畢生修為所驅散。
“兄台,你從進大同府就追在小弟身後,”項弦沉聲道,“究竟有何貴幹?”
偷襲者冷笑一聲,擡起手掌,掌中出現了一物——項弦的腰牌。
項弦頓時色變,那藍衣青年已不再戀戰,抽身離開。
項弦絕不能容忍他就這麼離去,當即稍一躬身,化作筆直利箭疾追而去。藍衣青年展開雙臂,猶如飛鷹般投入懸空寺,然而項弦所過之處,卷起一道狂風,就像流星筆直墜向他的逃遁之地。
“别走!”棧道上,項弦的怒喝回蕩于群山中。
懸空寺東側,廢棄樓台前,一聲爆響,木台與磚瓦飛散,現出石刻的古佛尊容。
項弦總算截住了對方去路,鎖定了他的全身動作。
藍衣青年做起手式,手中現出一把纏繞着靛藍色烈焰的唐刀。
項弦依舊空手對敵,稍一使力,腳下棧道木闆嘩啦破碎。
他借力沖近,藍衣青年在空中一式旋劈,項弦避開刀勢,以空手入白刃的神技,竟是悍然來抓他的兵器,青年再抖腕,兩道刀氣縱橫交錯襲來,項弦隻得後仰避開,收拳出腿。
藍衣青年唐刀尚未回轉,以刀柄一橫格擋。
一道鋒銳氣息射去,項弦蓦然抽身,平掠三丈,刀氣帶起數縷斷發在空中散開,側臉被劃出一道紅痕。
兩人短暫交鋒後再次分開,各自站立于懸空寺西陲兩道斷柱頂端,藍衣青年改而雙手握唐刀,項弦食指中卻旋着一枚玉玦,朝對方笑了笑。
那是個雕琢精美的龍形玉玦,通體晶瑩剔透,内裡隐有藍光閃爍。
藍衣青年:“……”
“交換信物?”項弦道,“讓我看看,你還帶了什麼?”
項弦盤膝坐在柱頂,又朝那青年晃了下從他身上摸來的小腰包,開始檢視戰利品。
藍衣青年:“………………”
小包中全是那人的随身之物,還有一些信件。項弦很有分寸,沒有冒冒失失地拆信。
他取出一張太行山的地圖、一個古樸的藥瓶、一些碎銀,以及一枚琥珀方印。
“蕭什麼?”項弦把印鑒蓋在手背上,說,“蕭琨?哦?你叫蕭琨?”
項弦把對方的随身之物翻了個底朝天,那名喚蕭琨的藍衣青年當即忍無可忍,怒吼一聲,唐刀蹿起藍色烈焰,朝他疾沖而來!
“喲!這兒怎麼還有張出生紙?”項弦尚未翻完,金雷之聲大作,蕭琨的攻勢已到了面前。項弦不得不将戰利品以布包草草一兜,起身迎敵。
懸空寺木柱折斷,發出巨響,沿途兩側木棧道俱化作碎屑飛滾,烏雲聚合,雷雲咆哮,射出旋轉的冰晶與飛彈,朝着項弦追蹤而來。
項弦成功激怒對手,知道必須拿出真本事了,否則這厮氣得發狂,整個懸空寺都會在這強悍氣勁下垮塌。
他頂着那青年狂風暴雨般的攻勢,一退再退,伸手到背後,解下佩劍,卻不将它拔出鞘,隻連劍帶鞘橫于身前。
項弦挽了個劍花,欺至近前,蕭琨悍然不退,以唐刀撩起一道晦暗天幕下的閃月,直取他的咽喉。
項弦抽劍!
一道金光橫亘世間,鞘中藏劍猶如有靈之物,嗡嗡作響,隻出三分劍刃,金光已令蕭琨無法直面,光芒在兩人面前爆發如駭浪。
铮然聲響,項弦再收劍,鎖住了蕭琨的唐刀。
“去罷!”
随着巨大的推力,蕭琨撞向懸空寺,撞破外牆,墜向釋尊像身前。他反應極快,尚未落地就已卸去疾沖之力,蓦然站起,朝向天空。
蕭琨猛烈喘息,高處傳來項弦的聲音:“好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