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項弦與蕭琨見多識廣,仍似置身夢中。
足足數息時間,無數個念頭轉過項弦的腦中:這究竟是什麼東西?器物?妖怪?某名被封印的修仙者的頭顱?
它的話當真可信?所謂天命,又是什麼?佛宮寺地宮内所藏的上古寶物,其奧妙在于揭示人間天命?
蕭琨最先回過神:“誰先問?”
項弦瞠目結舌,說:“讓我先震驚一會兒,我……實不相瞞,我一直以為裡頭是傳國玉玺。郭大人得到的消息,就是這樣。”
項弦望向蕭琨,遲疑片刻,他尚無法判斷這個“頭”究竟是什麼被關了數千年、心存憤恨的妖怪隻想借機引誘他們進行報複,抑或當真是世上獨一件的法寶。
“你早就知道?”項弦詫異道。
蕭琨雖驚訝,其表情卻很快就鎮定下來。
“怎麼會是玉玺這等俗物?”蕭琨說,“少時我在玄鳥古卷上閱得此物,相傳為能知過去未來與現在一切事的法寶,已在世上存在了數千年,甚至比驅魔司建立的時代還要早,得此匣,可知‘天命’。”
蕭琨觀察項弦臉色:“我隻有一問,是我畢生心願,你若容我今日問過,并得到答案,你我不需再結仇甚至大打出手,匣子連着頭,也可以讓給你。”
項弦将信将疑,正設想:沒找到玉玺,那我要把這妖頭帶回開封?在朝廷上取出來的一幕必然相當轟動。
再聞蕭琨之言,項弦決定聽聽他的詢問,以判斷事實,既然是蕭琨的唯一心願,成人之美也無妨。
他做了個手勢,示意蕭琨問就是。
“但我必須在旁。”項弦說,“冒犯了,兄弟,我發誓今日無論聽到什麼,隻要你不想說,出去後我都決計不會朝第三人提起。”
蕭琨沒有回答,注視那頭顱,深吸一口氣,似組織着語言,山谷内一片靜默。
項弦忽又朝那頭顱道:“你認識刑天麼?我看你倆,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不要插科打诨!”蕭琨本已想好要問的話,沒想到項弦會在此刻開這等不合時宜的玩笑。
“吾乃時間之神倏忽。”那頭顱說,“這就是你的第一個問題?”
“不是!”項弦與蕭琨同時色變澄清道,不明白這名喚倏忽的家夥為什麼限制了三個問題,莫名其妙就被它給繞進去了。
蕭琨再上前一步,說:“倏忽,你既知曉一切事,想必亦知我為何而來。”
項弦:“對!這是個好辦法,遇見算命的江湖術士,通常這麼問,三句就能套出真本事……哎!有話好說!”
蕭琨作勢拔刀威脅項弦,項弦瞬間閃身到一旁。
“好,好,我不說話!”項弦擡手做投降動作,并觀察倏忽的表情。先前諸多話語,俱是試探,與此同時,他的腦海中仍在不斷回想自己讀過的古籍,一切記載上都未有倏忽的名字。
“你是契丹後裔。”倏忽不理會項弦,睜開雙目,注視蕭琨,答道,“你父為景翩歌,母為蕭綽後人蕭雙。需要我将你父親的來曆說出來麼?”
“不必了。”蕭琨已明白到倏忽确實知道許多事。
項弦:“!!!”
項弦看着蕭琨,此時,蕭琨沉聲道:“是的,我是契丹人。”
項弦臉色一時相當複雜,蕭琨又朝項弦道:“我不僅是契丹人,還是皇族蕭氏後代,我的祖先是蕭太後所在的蕭家。”
換作先前,項弦定将第一時間充滿防備,隻因如今宋遼為不共戴天之敵,但他知道比起兩國的深仇大恨,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想問遼國的天命,”蕭琨終于朝倏忽問,“究竟在何方?”
倏忽答道:“契丹氣數已盡,遼如江河入海,再無複起之機。我知道你仍在追尋宗室下落,天祚帝被俘,金人對外宣稱他還活着,實則你們的皇帝已在北上路途中,自缢身亡。
“遼宗室盡屠,皇後、太後已被俘至黃龍府。不要寄希望于無謂之事上,你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蕭琨。”
蕭琨極力保持鎮定,卻一手不住發抖。
項弦歎了一口氣,說不清心裡是惋惜,抑或同情。
然而倏忽話鋒一轉:“宋金訂海上之盟,聯金滅遼,不久後亦将自食其果。金兵南下,圍困開封,城破後宋廷将嘗到遼國的滋味,趙佶、趙桓與朝官、宗室俱被擄至會甯,牽羊獻俘,遭受折辱,比遼國更甚千百倍。這麼說,你心底是否好受些?”
項弦一臉茫然。
倏忽又擡眼,望向項弦:“項弦,你所托身之大宋,在靖康之恥後,并未稱得上真正滅國,仍在長江以南苟延殘喘了些時日。當然,不可一世的完顔家,亦覆滅于鞑靼人之手,金帝宗室盡屠,血流成河,哀哭徹夜。
“金滅國後,鞑靼南下,宋再無路可退,二十萬軍民于崖門投海盡殁。
“至于鞑靼所建之‘元’,終又滅于漢人之手,黃金家族近乎被追殺殆盡,但這已是你們有生之年無法再目睹之事。”
倏忽之語似在天邊,又似在耳畔,蕭琨與項弦就像挨了當頭一棒。
“距離大宋的這場劫難,還有多久?”項弦顫聲道。
“兩年。”倏忽平靜答道。
項弦還能下意識地拒絕接受,懷疑倏忽之言是否真實。
蕭琨的複國希望,卻已徹底成為了泡影,是年春,遼帝于應州被俘,已近乎斷絕了他的一切念想,如今終于在倏忽面前證實遼帝的死訊,頗有萬念俱灰之感。
“你們人族,不是向來代代如此麼?”倏忽道,“數千年光陰,從未有過多少長進。問罷,該第二個問題了。”
項弦已近乎想不起自己要說什麼了,好半晌他才從這混亂的思緒中平靜下來。
蕭琨做了個手勢,示意項弦可以問了。
“天魔會在何時複生?”項弦整理思緒,問道,“我要确切的時間點。”
這是他最為關心的問題,亦是師父去世前留下的最重要的遺命。
“快了。”倏忽答道,“我無法告訴你們确切的時間,隻因‘穆’得到了魔種,在他的手中,還擁有幹擾時光與因果的寶物,當他意識到過去産生誤差之時,他便将着手改動未來。”
項弦:“???”
“我隻能告訴你們,巴蛇失其魔種,黑翼大鵬現世,新的‘樹’即将誕生,心燈也将從天地脈中再次顯現,等待你們的,将是一次又一次、不斷重現的命運。”
“心燈在何處?!”兩人聽到關鍵詞,異口同聲問道。
這是項弦一直以來最關注的事,自從進入驅魔司後,他就在四處尋找心燈的下落。
“跟随因果的指引,”倏忽平靜道,“你們很快就能找到它。”
項弦朝蕭琨說:“幾年前,我曾找過巴蛇屍身的下落,卻在巫山一無所獲。等等,‘穆’又是誰?”
“穆是一名沉睡于時光之中的永生者,他正藏身于天魔宮中,搜集戾氣以培育新的天魔。”倏忽答道,“我隻能回答你們這麼多了,不久後将有昆侖中人,為你揭示穆的真面目。你們俱是應劫之人,置身其中,誰也無法脫離。”
蕭琨再望向項弦的眼神已不似先前般提防,雙方在當下已确認了彼此的立場,确實是忠于職守的驅魔師。
“大概的日期呢?或者……換個問法?‘穆’手中的魔種完全孵化,需要多久?”蕭琨沉聲道。
“至少還有兩年。”倏忽的聲音依舊平靜,“魔種不在他手中,在他體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