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褚青儀自認幾乎不與人結怨,是誰痛下殺手,要她的命?
聽着龜茲樂手們的一番對話,褚青儀腦中靈光一閃,模模糊糊就要捕捉到些什麼,後頭猝不及防響起的幾道撕心裂肺的大吼聲,倏地打斷她——
“避讓!避讓!行人避讓!”
褚青儀剛回神,後方直楞楞沖進來四人,鬧市縱馬,橫沖直撞,沿路撞翻攤位與酒旗,又故意不管不顧地往人堆裡鑽,惹得人群裡此起彼伏一陣驚惶尖叫,四下逃竄,還好後方及時預警,外側散開及時,沒造成踩踏。
那四人縱馬撞下一個騎驢的小童,又帶翻兩個挑擔果農的滿筐瓜果,踩裂的果汁迸裂,極其嚣張地揚長而去。
很快,迅疾如一陣風地又來一行人,策馬揚鞭緊追而去,嘴裡一路喊着“避讓”,隊形緊湊嚴整,訓練有素,各個腰挂橫刀,雖着便服,但護臂依舊緊束,一看便知是軍營裡的官兵。
褚青儀就在旁側,見掉下驢背的小童咕噜噜滾下去,匆匆又追過去一隊,人群接二連三又避,小童差點就要被踩到——電光石火之間,她揚起馬鞭狠狠抽了一下路旁的攤位,幾個慌亂路人這才注意到,險險避讓。
“爬起來!躲廊檐下,先不急走動。”有人朝小童高聲命令,言簡意赅,清晰明了。
褚青儀注意力都在小童身上,身下的馬大約是被雜亂場面惹得煩郁不安,蓦地揚蹄嘶鳴,她身形一晃,連忙伸手去扯缰繩,有人先她一步一把拽住,往回拉了一把。
“當心。”
二人的手指無意間相觸一瞬,褚青儀如觸電般瑟縮了下,她垂眼看去,一隻男人的手,指腹薄繭、細小傷痕滿布但骨柴分明、修長勻稱,分外漂亮好看,但似乎有些熟悉……再往下細瞧,虎口處,有一圈未消退的齒痕。
褚青儀呼吸一屏,猛地擡眼,來人筆挺地騎在馬上,神态卻是散漫的,四目相對,他好整以暇地睨他。
褚青儀才發現二人的馬很近,近到她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以及明目張膽的打量目光。
對方生了一張極惹人注目的臉,落拓、張揚、英俊,唇畔含笑,若有若無,像一隻不動聲色的笑面虎;他身上有着沙場淬煉出來的帥将氣度,峻挺孤拔,殺伐決斷,又有世家郎君的矜貴自持,輕狂傲然。
諸般矛盾的氣質,在他身上奇妙揉雜。
河西節度使,韋無咎……
褚青儀收回視線,心道,看不太透,真無法形容這個人。
“女郎機敏,救人于水火。”韋無咎毫不吝啬地誇贊了一句。
“……多謝小叔。”褚青儀遣馬稍退一步,禮貌喊人。
韋無咎輕輕“啧”了聲,自我揶揄地彎眼笑道:“年紀輕輕我就一把年紀了,倒許久沒給這麼大的人當長輩了,也挺好。”
時而似乎有些風趣。
褚青儀不懂裝懂,一闆一眼地回應,“小叔的确年輕,隻是輩份在那裡。”
“胡說什麼呢,我們節帥才剛過而立呢!”韋無咎旁邊還有一随行的魁梧武将,白眼一翻地說道,“你這女郎開口閉口就是叔,我們節帥哪來那麼大的侄女!攀親帶故套近乎也不知道編個好點兒的身份!”
大七歲的小叔不也很正常麼。
“……”褚青儀哭笑不得,在思索要從哪裡解釋起。
“你吼什麼呀!”方才被人群沖散的靈婵騎馬找過來了,氣沖沖地回嗆。
尉遲韫眼一瞪,“我哪裡吼了?小爺我天生嗓門大!”
靈婵捂住耳朵,“吵死了!”
褚青儀看向始作俑者,韋無咎看戲一般,好整以暇地旁觀,唇畔始終噙笑,也不出言解釋。
此人事職涼州大都督,充任河西節度使,授予左武衛大将軍,統領河西十二州,手握重兵,雄踞一方,赫赫威名在外。
按輩分論,他是前任老梁國公幼弟的獨子,現今梁國公的堂弟,她丈夫的小叔。
他駐守河西多年,鮮少回長安韋家,隻知道他與韋家親緣淡薄,來往幾無。
遂褚青儀對他的了解實在不深,除了……
她掃過一眼男人的手,陷入幾分怔忡。
他虎口的那圈齒痕,是她咬的。按前一世推斷,就在昨日,陰雨綿延的鸠摩羅什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