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做了噩夢……
冰冷白茫的雪峰,喉間鐵鏽味的血,胸口被寒刀刺穿的劇痛……
她頻頻被這個噩夢所擾,隻是在榻上小憩一會兒,便又重赴那一日凄景。
褚青儀神思混沌,靈蟬把布菜的食單放上榻上小案,拿一邊的薄毯蓋上她的肩,“娘子這兩日到底怎麼了,思慮猶甚,人都瞧着清減了不少。”
“靈蟬。”褚青儀攏緊身上薄毯,低喚。
靈蟬柔聲應:“娘子,怎麼了?”
褚青儀稍稍回神,“明日夕食的食材都采買好了?”
靈蟬:“嗯!食單放在案幾上了,您過目!”
褚青儀點點頭,“好。”
明日,褚青儀打算等韋頌下值,當面問他一些事情。
晚上她要去他那裡,一同用夕食,還有……
翌日,城中張貼告示,安撫涼州民衆,作亂的無籍浮浪子皆擒,連同突厥人其他同夥,一網打盡。
褚青儀一開始在猜,刺殺她的兇手是否與鸠摩羅什寺的那幾個突厥人有關,很快被她否認,他們及其同夥全被抓進了大獄裡,應該掀不起什麼風浪了。
她繼而琢磨,他們這一夥人混入城中的目的是什麼?她總覺得這其中種種,應該有絲絲縷縷的關聯——知道了他們目的,或許能尋得一些方向。
褚青儀便下意識想到了韋頌,他應該知道一些内情,不然昨日不會特意提醒她。
重活一世,竟是危機重重,殺機四伏。
一定可以改變,一定可以活下去——褚青儀始終提着一口氣,她笃信,命都是自己掙出來的。
盡管她不知用何種神情去面對韋頌,盡管她現今也一點不想親近韋頌。
*
韋頌跑了一趟河西軍的紮營地。
來的時候途經涼州,未多做停留。再入涼州,并不清閑,涼州是河西治所,更是整個河西的核心樞紐,河西節度使——他的小叔韋無咎掌河西的軍政、民生,勢大權重,他要巡察的地方有很多。
今日去巡營,韋無咎的下屬黃判官和尉遲都将全程作陪,引着他去了涼州城外幾個主要軍營駐地,一路看下來,邊防軍務,無可挑剔。
韋頌在軍營裡瞧見韋無咎。
他穿着一身鴉青色的缺骻袍,護臂緊束,肩上停着一隻身姿靈巧矯健的鹞子,信步閑庭地朝他走來。
韋頌多年未見他,來人還是記憶裡的模樣。他這個隻大他五歲的小叔自小就吊兒郎當地,如今一方将帥,除了身上平添了幾分軍人的冷峻,依是有幾分纨绔子弟的痞氣。
“子愈來了?”他手指逗弄鹞子,随口笑問。
韋頌上前問禮,“小叔。”
韋無咎微微颔首,又問:“褚娘子可有向你提起,來我府上住?”
“說過。”韋頌稍頓,直言推拒,“多謝小叔記挂,館驿有小叔打點,衣食住行都好,舒适如歸,巨細靡遺,不好再麻煩小叔。我此行受命聖人巡視隴右道,小叔貴為河西一方大帥,我們同為京兆韋氏子弟,更不好過于親近。”
韋無咎半開玩笑道:“就知道你守原則得很,直接跟你提你不會同意,我讓你家娘子去當說客,她也沒說得動你?”
韋頌頓了頓,隻說:“她聽我的。”
“褚娘子在涼州過得慣嗎?心情如何?”韋無咎狀似不經意地問。
韋頌語遏,他倏然發現,他回答不上來。
因為無從得知。
“子愈啊,平日裡要多關注關注身邊人啊。”韋無咎忽然端了服長輩架子,拿腔拿調地叮囑。
韋頌:“……是。”
“我得走了。你自己四處看看,随便看。”韋無咎笑說,“有任何不明了的,盡管問黃判官。”
韋無咎不是一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
韋頌心道,褚青儀跟他說了什麼?
回去後,他要問問她。
酉初,從軍營返回城内,韋頌徑自回了館驿。
還未走近自己住處,聞到可口的飯菜香味。進門,便看到了褚青儀在他的房内,布菜設宴,忙碌的身影。
他有個溫柔謙順的妻子,時時照料身側,做事從來無可挑剔。
“郎君回來了?”内有仆從通傳,他聽到女人的輕問,便闊步走了進去。
褚青儀迎了過來,欠身,“夫君。”
“褚青儀,”他喊,本想好好問些什麼,出口便成了,“既在河西過不慣,不習慣邊城的苦寒,何必非跟我同來?你不必勉強,明日我給母親去信一封,你便自行回長安吧。”
褚青儀微愣,須臾,她幾分無奈地說:“我沒有過不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