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青儀不想再錯失良機,開門見山地說:“是嗎?可否先容我——”
她話沒說完,韋無咎從長凳上抄起一個漆盤放上桌案,盤中整齊疊着她的披風,“那夜多謝娘子關懷,借我披風遮身。”
“……”褚青儀掀了掀唇,這人不按常理出牌,把她想好的借口、打好的腹稿全打亂,也隻好硬着頭皮順着往下說,“小叔醉的不省人事,夜寒露重,又随意睡在見風口,怕小叔着涼,輕則引發頭風,重則風寒侵體。”
盡管如此,褚青儀與此同時也确信了,他不是一個乘人之危的小人,沒有拿繡她小字的私物做文章,來拿捏她——此人表面上行止輕狂張揚,頻頻惹人非議,實則這個度把握得十分好,是個不動聲色,心思缜密的人。
她賭對了。
啧,一口一個小叔。
韋無咎暗忖,他太懂這要求人辦事的前奏了。
“誠謝女郎。”韋無咎心照不宣地說。
“是該我謝謝小叔。”将我不慎落下的私物歸還,言外之意無需點破。
褚青儀頓了頓,悄然将轉移話鋒,“其實我還有一事,小叔還記得那日鸠摩羅什寺,抓到的一夥突厥人嗎?我回去後思前想後,發現一個問題——”
韋無咎問:“有什麼問題?”
“我能講嗎?”褚青儀以退為進,點到為止,微笑地表示為難。
“為何不能講?”韋無咎不解挑眉。
褚青儀倏然怔住,呐呐,“不是……女人不該過問這些嗎?”
韋無咎忽而放聲大笑。
那笑聲清朗如風,灑脫不羁,褚青儀卻不覺得難堪。
“管他女人不女人,與我有用,那就行了。”韋無咎笑罷直問,“你有什麼情報,不妨直言。”
一個懂蕃語的貴女,可不多見,韋無咎并不輕看眼前的女人。
與他交流,竟那般容易……
褚青儀稍稍回神,不再繞彎子,趁機便問:“小叔可否先将那一夥突厥人的來曆相告?”
韋無咎笑笑:“你先說。我得看看份量,我不管女子不女子,我隻講值不值得。”
“節帥,娘子,茶好了。”
适時,茶棚老漢端來涼茶,一一奉上後,恭敬退下。
褚青儀沉吟片刻,吐出幾個字:“龜茲樂女。”
韋無咎眉梢微揚,幾份意外,真是個細心如發,觀察入微的女郎呢。
不過……
并沒有什麼有用的東西,至少表面上。
幾日前,陰雨淅瀝,在鸠摩羅什寺,小沙彌引着突厥人過回廊,其實還有一個懷抱琵琶、不起眼的龜茲樂女,突厥人行兇時,她不在場——韋無咎猜過她是同夥,但是她的身份并不作僞,那日行蹤也有人佐證,并沒什麼破綻。
韋無咎說:“我可以直接告訴你,我審過小沙彌,她那一日隻是碰巧與那幾個突厥人同行一路,小沙彌順路一起将他們帶去大雄寶殿;她跟随一個龜茲樂班四處周遊演出,過所公驗皆俱,一路行蹤記載得明明白白;那日她去大雄寶殿見家鄉遠親,一起燒香拜佛,一直待在殿内,她的遠親和殿内和尚皆可作證。”
韋無咎端起茶碗,一飲而盡,“自然,她也被嚴加審問過,她聲稱與那三個突厥人素不相識。”
褚青儀緩緩擡眼,對面的男人擱下茶碗,起身,似欲離去,看來那龜茲樂女他早已摸查了個清清楚楚,自己提供的消息早就過時無效,他興趣不大。
褚青儀說:“如果我說,她懂突厥語呢。”
“是啊,”韋無咎不以為意地說,“曾為西域諸國的龜茲,初降附突厥,現臣服我朝,唐廷設安西四鎮,又立安西大都護,戍守邊防。龜茲沉浮數載,幾經易手,本就是個文化交融之地,會突厥語有什麼奇怪?”
韋無咎彎了眼,撐桌傾身,笑眯眯地問褚青儀:“我反而比較好奇的是,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把那龜茲樂女的老底摸了個幹淨,此人是個東突厥與龜茲的雜胡,的确懂突厥語,而褚青儀她所掌握的信息有限,琵琶女當日在羅什寺的回廊連話都沒講一句,她又是如何知曉的?
“小叔先告訴我突厥人的來曆。”褚青儀面不改色地說。
她居然有樣學樣,也開始和他談條件。
隔着一層帷帽罩紗,女人的表情看不真切,她端莊得體地坐着,但令韋無咎意外覺得幾分有趣——傳聞裡溫順賢德的韋二妻,長安城裡的賢妻典範,似乎不如他想象中那般死闆守禮。
于是,韋無咎痛快說了她能知道的幾乎全部細節,這一夥人隻是些不成氣候的小卒子,并不算機密。
褚青儀拿回主動權,韋無咎幾乎知無不言,褚青儀得到了她想知道的,末了,韋無咎笑問:“如何?"
“多謝小叔。”
褚青儀心領神會,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寫下八個字:
甘州張掖,胡姬酒肆。
寫罷,褚青儀拿着披風起身,告禮辭去。
她其實是在韋無咎方才的叙述裡,即時現想清楚了一些事。她慶幸她能根據前世的信息差,很快摸出一些眉目。
餘下的不再多說,一番交鋒,褚青儀發現他講究等價交易——她要給自己留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