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丈遠的前方縣主墜馬,侍衛上前圍護,人群混亂起來的時候,史六順趁機推了一把白妙,他低聲催促,“趁現在,快走,妙娘!”
白妙仰頭看他,眼角一片濡紅,“六郎……”
那面容兇戾的胡兒瞬即眸光柔緩,脈脈含情,鄭重承諾,“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報仇雪恨。”
白妙磨磨蹭蹭,似有不舍,史六順幹脆将她狠狠往後一搡,看着她不得不順着人流倒退,露出滿足的微笑。
“妙娘,我們一起來生再見。”他用突厥語低喃一句,便狠絕轉身。
當街砍死那狗賊拔野古,史六順就陷入幾分癫狂,目露兇光地直沖寶嘉縣主而去。侍衛們遠遠聽見有哪位娘子臨危不亂的高聲提醒,拔刀列陣,護在寶嘉縣主周圍。
褚青儀扔出去的扁擔沒擊中人,落在史六順的腳邊,然而他恍若未聞,一腳生生踩斷,揮着匕砍向寶嘉縣主。
靈蟬疾奔過去攔截住他,二人纏鬥起來。不知哪兒飛來的鹞子靈性十足,專去叮啄史六順的眼睛。靈婵反應快,力氣大,有些拳腳功夫,有靈鹞的襄助,沒等侍衛出手,就奪走了他手裡的匕首,踢開,鉗住他的雙腕反剪其背、雙膝跪地,三下兩除二将人降服。
史六順一隻眼被啄得鮮血直流,伏在地上放聲大笑,褚青儀瞧他癫狂情狀,心道他大概就沒打算活。
“小娘子身手不錯!”一道豪邁的男聲伴着鼓掌聲,闊步走近。
尉遲韫拍了拍靈蟬的肩,極為自來熟地問:“沒想到啊,你不是那誰誰家的婢女嗎?還會功夫啊?”
靈蟬偏頭,來人今日穿着便服,是那個大嗓門将士,依舊咋咋呼呼的,吵得耳朵疼。
她悄悄躲遠了些,昂首挺胸,“那當然!”
“哈哈,來,人交給小爺吧!”尉遲韫替其接了手,踢史六順一腳,罵罵咧咧,“天殺的獠奴!我看你是活膩了,膽敢在節帥頭上放肆,行刺縣主!”
無多時,來了一夥子衙役和仵作,殓屍收屍,擡回衙署殓房,迅速清理幹淨現場;正逢休沐的尉遲韫喜提加班,親自把史六順逮回了大獄;被調遣來的兩個弓兵張弓搭箭,當街射殺了那匹失控疾奔的大宛馬;郭鶴淮把寶嘉抱上了馬車,車夫揚鞭驅車,急急奔向最近的醫館;鹞子像個超然高人,無聲而來,又悄然而去,功成身退。
褚青儀心有所感,循着鹞子的飛行軌迹,仰頸擡眼,猝不及防撞入男人的視線裡。韋無咎不躲不避,唇畔噙笑,二人無聲相望。
鹞子斜飛後入閣,靈巧地躍上憑欄,再跳到韋無咎的臂鞲之上。
韋無咎立在酒樓高處,不動聲色地觀察整個局勢,将一切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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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嘉重重摔在地上,滾了幾圈,渾身都疼,盡管郭鶴淮保護的很好,怕是他自己受的傷更重,他渾然不覺。
縣主身嬌體貴,肩臂輕微擦傷,大腿撞傷,一片淤青,節帥府内,芙蕖小心翼翼替其上藥,她疼得直抽氣,人倒沒空哭,凝眉蹙目,滿面怒容。
馬無緣無故失控,遭奸人暗算,當街行刺……簡直奇恥大辱!
寶嘉是個睚眦必報的人,她一定要那逆賊好看。
思及此,她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叫随從去喊韋無咎過來問話,在他的地界上讓她出此事,他難辭其咎。
仆從戰戰兢兢,一臉愁容地領命去了……叫河西一方大帥過來問罪?他、他算哪顆小蝦米?
“郭鶴淮如何了?”寶嘉心焦地問。
芙蕖答:“縣主放心,刺史無大礙,醫師已去診治了。”
寶嘉怔忡,長長松了口氣。
他這個人,他這個人,既然一紙和離書說簽就簽,頭也不回地離京回敦煌,毫不拖泥帶水,好似對她,對長安,對他們的三載夫妻生活,一丁點兒眷戀與不舍也無。
從前年輕氣盛,彼此棱角也鋒,婚姻生活一開始便過得磕磕絆絆,青澀純情地摸索一切,又各有各的驕傲與原則,将渾身尖刺刺向對方,快樂又刺痛着。
寶嘉自認她是個凡事向前看的人,絕不會拘泥于過去——他郭鶴淮明明是個被她抛之腦後的男人,如今何以憶起往昔,就心緒難平?
“縣主,韋節帥和郭刺史一同到了。”
門外有仆婦通報,寶嘉回神,叫人進來。
二人閑聊着踏入室内。
韋無咎身上裹着若有若無的血腥氣,郭鶴淮見狀,了然地問:“去大獄裡了?”
韋無咎淡淡颔首,打量他一眼,閑閑笑說:“老甯哪兒掏出來的衣服?還挺合身。”
老甯指韋無咎府上的老管事甯東海。
在就近的醫館做了簡單處理,郭鶴淮送寶嘉回節帥府所住的院子,老管事請了涼州城中最好的醫師來細診,寶嘉留住郭鶴淮,示意他先去換一身幹淨衣服,也看看傷。
郭鶴淮的一身素白襕袍在地上滾得髒兮兮,又磨破多處,已然沒法穿了。
郭鶴淮和韋無咎身量不合,府中又隻有韋無咎這一個成年男子獨住,老管事找了半天,把韋無咎未及冠時期的衣裳尋出來了,才勉強合适。
甯東海倒是頗為慚愧,捧着韋無咎舊衣說,不如去刺史府裡去另取一套,郭鶴淮不甚介意,拿過來抖開就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