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天色陡然暗沉,烏雲凝垂,狂風大作。褚青儀剛走出節帥府,雨兜頭落下來,不稍片刻,暴雨如注。
空氣悶潮,似要将今日的血腥與陰謀全部洗刷幹淨。
韋無咎一同出的門,他要再回大獄一趟。
見這反複無常的天氣,吩咐守門的仆從把馬車叫來,對褚青儀随口提議道:“送你一程?”
褚青儀幾分猶疑,孤男寡女同乘一車,館驿裡小吏如雲,她怕惹非議。傳到韋頌耳朵裡,都是不必要的麻煩——她太了解她的丈夫,和他身後的這個世家豪族韋氏,尊卑禮數從來是金規鐵律。
思忖再三,褚青儀婉言拒絕,“勞煩派了個人去給館驿傳個話,讓我家侍從遣車來接。”
“不傳。這麼麻煩做什麼,要麼上車,要麼你等雨停吧。”韋無咎似笑非笑,一眼看穿她的思慮,撩袍便上了馬車。
褚青儀就沒見過這麼不講表面客氣的人,“……”
守門的仆從正左右為難,馬車内,韋無咎散漫的聲音裹着雨聲傳來,“叫你婢女上來伺候。”
褚青儀心口一松,這便不算獨處了,知道對方遞台階下,不再推辭。
車内還有一隻鹞子,褚青儀掀簾登車,就看見韋無咎旁若無人地歪在坐榻上,如逗鳥的二世祖一般逗弄飛禽,壓根沒管她,褚青儀找角落的位置徑自坐了,靈蟬跪坐榻邊,各自一言不發。
馬車行過同坊的衙署,褚青儀下意識掀開車簾看了眼。
韋無咎在此時出聲,”你在哪裡的胡姬酒肆見過蘇诘的樂班?”
他沒有在縣主面前細問這些。
褚青儀想了想,答:“甘州。”
韋無咎面露“果然如此”的神情,“甘州刺史杜霖佑,你或者你丈夫可熟悉?”
褚青儀:“不熟。”
韋無咎:“甘州刺史的下官張掖縣令趙慶陽,韋二相熟。”
她那日在茶棚既已遞出消息,便猜到他會查出來些東西。
褚青儀覺得他明知故問,不由反問:“你知道還問什麼?”
“沒什麼,”韋無咎笑笑,話頭一轉,“你猜對了,白妙不簡單。”
褚青儀忙問:“那麼這一次你審出什麼了?”
“想知道?”韋無咎一派氣定神閑,盤詢的目光落到她的臉上,緩緩發問,“你先告訴我,你在私下查什麼東西?”
“節帥!節帥!車馬停一停!”
雨幕外俄而傳來聲若洪鐘的大喊,尉遲韫頭戴鬥笠身披蓑衣,冒雨縱馬而來。
馬車陡停,褚青儀的身體猝不及防往前一傾,她坐于韋無咎左側方,男人左肩上的鹞子登時驚飛,褚青儀幾分後怕,見過這隻禽鳥的啄眼的狠戾,她撐了撐榻,讓開稍許,卻因身體的慣性,側臉便直挺挺撞上男人的肩臂——韋無咎沒多想,就勢攬住她胳膊,往上兜了一把,女人的發頂便觸過他的下巴與側頸,滑過喉結——雙方在那一刹,明顯感受到對方的呼吸陡急,交錯着,幾分隐抑的混亂。
韋無咎斂眼,女人微濕的青絲裹着潮潤雨氣,絲縷若空谷幽蘭般的清香,沁入鼻息。
他喉結微滾,不動聲色地将視線錯開。
“節帥!我有要事相禀!”尉遲韫已然縱馬行到了車窗外。
靈婵的心髒幾欲要跳出來,不敢多看娘子那邊,又緊張盯着車窗,生怕那大嗓門自顧自掀了簾。
褚青儀穩住心神撐榻直起身,默默遠離,坐回原位。
“講。”尉遲韫終于聽到韋無咎應了聲。
鹞子重新飛回韋無咎的肩上,它警銳的目光一動不動地盯着褚青儀,斂翅抖動,雄赳赳氣昂昂,似十分不滿她方才霸占主人的肩膀——它的寶座的行為。
尉遲韫湊近車窗,一五一十低聲禀報:“我在蘇诘的住處搜出了兩封書信,突厥文寫就,需得找個譯語人翻譯。除此之外,還發現一對價值不菲的金臂钏,蘇诘和拔野古屋裡各搜出一隻,款式一模一樣。”
褚青儀怔然少頃,若有所思。
韋無咎問:“書信在哪?”
尉遲韫從懷裡掏出厚厚裹布,從車窗抛進來,喜滋滋地說:“我搜出來就捂懷裡了呢,目前誰都沒看過!”
“做得好。”韋無咎解開包裹布,大雨天裡面紙張無損,沒有打濕,“雨這麼大,快回去吧。”
尉遲韫領命而去。
韋無咎粗覽幾行便放下了,似乎看不太懂,褚青儀暗暗思忖,要不叫他給自己看看——可方才的事讓她如坐針氈,多說一句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