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青儀最終什麼借口都沒想,帶着靈蟬,直接莽了過去。
韋無咎的院子裡沒什麼仆從,相比縣主,少得可憐。直到書房,才瞧見人。
書房外的仆從通報褚娘子門外求見,韋無咎稍愣,片刻眉梢一揚,“叫她進來。”
尉遲韫頭頭是道地點評:“這韋家二郎總繃着一張死臉,一闆一眼的,時常對節帥不客氣,他婆娘倒是殷勤,反正比他會做人。”
韋無咎涼涼睨他一眼,尉遲韫嘿嘿一笑,旋即噤聲。
褚青儀入内,斂衽施禮,“小叔。”
韋無咎:“有什麼事?”
“我聽聞小叔在找譯語人,遂來自薦。”褚青儀開門見山。
尉遲韫滿臉疑惑,“早譯完了!再說了,你一深宅婦人,還能懂藩語?”
褚青儀擡了眼,直視韋無咎,意簡言赅,“懂。”
尉遲韫恍然大悟,“等會兒!之前袁都頭跟我說,節帥在鸠摩羅什寺碰見個懂藩語的貴女,不會就是你吧?”
褚青儀面不改色地認領,“是。”
“那也不能随便給你看啊,”尉遲韫雙手一攤,“事涉機密,娘子莫來蹚渾水!”
褚青儀徑自走向韋無咎,在他的榻邊又叉手一禮,低聲道:“想必小叔多多少少不放心吧。”
很容易推斷出的結論。
昨日雨天同乘一車,尉遲韫冒雨也要将信件第一時間親手送到韋無咎手裡,可見他信不過很多人,要防的人也很多,隻有尉遲韫這樣的親信才能讓他放心。
韋無咎歪在塌上,支着額,好整以暇地瞧她。
“譯語人中極少純漢人,多為漢胡混血、回鹘人、粟特人,我即為韋家人,絕不會藏私,小叔可看看我這一版本,兩相對照。”
尉遲韫險些被這一番言辭唬住了,竟覺得有幾分道理。
不由看向韋無咎,隻見自家節帥斂眼瞧那女郎,蘊着幾分欣賞,目光靜遂且專注——他自跟随節帥,從未看到過他露出這樣的神情。
半晌,韋無咎淡淡出聲:“把信給她。”
尉遲韫自懷裡掏出信遞給她,韋無咎下榻,對褚青儀說:“過來。”
褚青儀忙跟上,韋無咎引她到自己書案前,示意褚青儀跪坐下來。韋無咎俯身,輕撐案沿,遞去紙和筆,“給你一盞茶的時間。”
低喑的嗓音拂過耳膜,褚青儀呼吸一屏,旋即正襟危坐,她目不斜視接了筆,攤開信,壓下莫名鼓噪的心跳,專注去看信。
韋無咎直起身,複又回了榻上,旁若無人地阖眼休憩。
*
日光透過院外老槐樹的枝隙灑進來,一地駁影,晃蕩如波。
靈婵在門外靜候,尉遲韫也晃蕩出了書房,節帥這幾日幾乎沒合眼,睡眠極少,他怕打擾到韋無咎這短暫的歇息。然他嘴巴又完全受不住閑,遂壓低嗓子跟靈蟬扯白:“喂,你叫啥來着?”
“……”靈婵莫名其妙瞥他一眼,悄悄退遠一步。
尉遲韫眼一瞪,“你那什麼眼神!小爺我是看你筋骨不錯,準備給你提點兩句!但我不知道你名字,我總不能天天跟你喂喂喂吧?”
靈婵更莫名其妙了,嘀咕:“誰要你提點了?”
“不行!那可不行!太浪費了!”尉遲韫很是堅持,“你力氣大,下盤穩,身段靈活,是個練功夫的好苗子!”
“那是當然!”靈婵揚起驕傲的下巴,“我自小在百戲班練雜耍的,基本功當然紮實!”
尉遲韫頗為捧場地“嚯——”一聲,“你家娘子連雜耍的小丫頭都收來當婢女啊?挺親民呐。”
“你閉嘴!不準說娘子壞話!”靈婵瞬即抿了嘴,老不高興了。
尉遲韫丈二和尚的摸不着頭腦,他哪兒罵她家娘子了,“我這不是誇麼?”
寒門女褚氏嫁入梁國公的韋家,一躍枝頭成鳳凰,一朝跻身貴女行列。
明裡光鮮亮麗,暗裡譏貶寒酸,拿靈婵的出身暗諷褚青儀的出身,褚青儀見得多了,但她從未換下靈婵。
靈婵從一開始的泫然欲泣、憤憤不平到自責内疚,決心遠離,不願叫娘子被人瞧不起,是娘子替她仗義執言,待她一如往常的親厚,将她拉回來,撐起她的自尊。
靈婵便暗自發誓,她不允許任何人欺辱娘子!
她就仗着娘子的偏愛,她來當蠻橫無知的刁婢,将那些拜高踩低的人狠狠怼回去!
褚青儀伏在案前,一目十行,奮筆疾書,腦子緊繃如弦飛速運轉,一邊心裡默譯成漢文,一邊手裡墨寫出來,一盞茶的時間并不充裕,她知道這已是韋無咎“格外開恩”給她的機會,她得把握住。
門外的人絮絮低語,樹間鳥雀啁啾,韋無咎緩緩睜了眼,目光悄無聲息地落到伏在書案上奮筆疾書的女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