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忘我的狀态,他略感意外,他并不指望她真的能一盞茶的時間翻譯出來,這要求太苛刻,隻是想看看她能做到什麼地步。
“好了!”褚青儀欣喜喊出聲,意識到韋無咎在小憩,連忙壓低了嗓音。
下意識擡眼望去,猝不及防撞入男人墨如點漆的眼眸——見她發現他肆無忌憚的打量,他不躲不閃,同她對視,那是一雙喜怒不辨,卻極具侵略性的眼睛,褚青儀心頭猛地一跳,垂首起身,錯開視線。
“好了?這麼快?”書房外聽到動靜的尉遲韫大步走進來。
褚青儀将譯文呈上,放到韋無咎手肘旁的小幾上。
韋無咎垂眼細細閱覽一遍,遞給尉遲韫。
尉遲韫看罷驚呼,“我還費那功夫請譯語人作甚,節帥府上有如此妙人!又快又好,如出一轍,節帥您早不拿出來!”
韋無咎唇畔噙了若有若無的笑意,“我也是頭一次知道,褚娘子有這般才能。”
“小叔謬贊。兒時興趣所緻,上不台面的小愛好,”褚青儀簡單地稍作解釋,“青儀慶幸能幫到小叔。”
韋無咎好整以暇地笑問:“所以,你可有什麼發現?”
褚青儀頓了頓,說:“信中提及的背後幫忙做身份,冒充粟特商隊的大人物,我有一猜想。”
尉遲韫不由問:“什麼猜想?”
褚青儀先問道:“僞裝成的商隊的一夥突厥人,他們所出具的過所公驗,上一站可是甘州?”
尉遲韫:“是。”
褚青儀的猜測極為簡單明了,“我在甘州見過蘇诘的樂班一行人,他們亦是從甘州來的涼州。甘州現如今最勢大的人物,是甘州刺史杜霖佑。”
尉遲韫張了張口:“還以為有什麼高論呢!你這……沒有證據的事,莫要随便下定論!”
然他心裡暗忖,這女郎對局勢如此敏銳麼?能看出杜霖佑和節帥私底下的暗流洶湧,針鋒相對。
“杜霖佑出自京兆杜氏,其伯父為杜左相杜冶,堂兄是吏部尚書杜屹何。關中韋杜二門,明争暗鬥已久,”褚青儀暗捏了把沁出薄汗的手心,“小叔貴為河西節度使,手握實兵,位高權重,您作為韋家人,想必……不管他是不是幕後主謀,給您添亂,他都樂見其成。”
想必,這就是她被殺人滅口的原因了。
譯完信,千絲萬縷,草蛇灰線,褚青儀終于一點點捋清楚了——買兇殺人的背後買主,就是杜家人,至于具體實施的是誰?最大可能便是放了突厥人入城的甘州刺史杜霖佑。
蘇诘謹慎多疑,倘若發現她懂藩語,懷疑她偷聽到的隻言片語,會猜到他背後長安的主子就是杜屹何。
杜屹何惹出禍事,聖人對杜相已有疏遠之意,杜家現如今是敏感時期,倘若被她發現杜霖佑是突厥人擾亂互市計劃的幕後推手,一頂與異邦反賊沆瀣一氣、勾連外敵的叛國罪名扣下去,杜家就完了。
這一世的史六順馬市行刺縣主案,是一個變量,前一世并未發生。
前一世,西突厥殘部同樣被韋無咎一網打盡,計劃中斷,一切無事發生,褚青儀并未把甘州酒肆偷聽的話放在心上,但對方怕是焦急難耐。
她的存在是一個極其危險的隐患。
哪天她想起來了其中關聯,韋家手裡就捏了杜家一個巨大把柄。倘若她告知自己的丈夫韋頌,依韋頌的性格,他一定會上報聖聽,朝堂上一定會掀起一番腥風血雨。
于是先下手為強,除掉自己以絕後患。
大抵在韋無咎地盤上不敢施手,等她出了涼州,才買了殺手除掉她,将一切做得幹幹淨淨。
褚青儀思緒萬千,便想到何不利用韋無咎,徹底将杜霖佑拔除。
回京之路,她應該就安全了。
她也大仇得報。
韋無咎語氣裡沒什麼溫度,彎眸笑說:“其實我和京兆韋氏,不怎麼親呢。”
褚青儀稍有一怔,“可是……關鍵在于旁人怎麼看,他們認為小叔是韋家人,那麼……”
韋無咎眸裡裹了幾分涼意,“想給我添亂,作亂涼州,要看他有沒有那個命活。”
聽到這一句話,褚青儀緊繃的神經瞬間松懈,悄悄松了口氣。
韋無咎緩緩起身,一道陰影便罩下來,身姿颀長的男人走到褚青儀的跟前,稍稍傾身,在她耳畔似笑非笑地低問:“想讓我除掉杜霖佑麼?”
“……”褚青儀呼吸一滞,手心冷汗一片。
她循規蹈矩二十三年,頭一次起了私心,試圖去利用一個人。
她第一個反應是心虛局促,惴惴不安,内心有愧。
褚青儀掀了掀唇:“我……”
韋無咎散漫喚她:“褚青儀。”
“……小叔,”褚青儀低眉垂目,“小叔心中自有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