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攸甯要帶褚青儀走,孫惜若卻讓她留下。
褚攸甯一直陪着褚青儀,孫惜若找上韋頌和王氏,分别聊了聊。
她想起自己是女兒的母親,強撐氣勢去質問,王氏卻氣定神閑四兩撥千斤,要笑不笑道:“韋家從未虧待褚青儀,子愈不娶妾室,也不在青樓流連,他潔身自好,何錯之有?子愈與我,也從未苛責過她無子無孕。現如今一點點風言風語,親家母就豬油蒙了心,上門來撒潑,怎地,是想撕破臉嗎?”
可惜她是一個軟弱的母親,洽談本就以妥協為本意,反而被拿捏。被王氏倒打一耙,輕飄飄地打發後,她啞口無言,灰溜溜地走了。
再去找韋頌,其人本欲避而不見,但到底顧念幾分顔面,這位從來站在高位俯視妻子的丈夫,又拉不下面子去和褚青儀低頭認錯,解釋和談……有借嶽母之口給自己台階下,再轉達給褚青儀的心思在,欲蓋彌彰地與孫惜若解釋了幾句。
“我們什麼都沒發生。”
“我也不想怎樣……褚青儀是我的妻子,這一點不會變。”
“即便我同柴三娘私下見過幾面,傳過幾封私信,我也沒做什麼,你懂我的意思嗎?嶽母。”
孫惜若回褚青儀的住處後,得知褚攸甯非要褚青儀回娘家,便開始了思想工作。
她解釋說:“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走,走了就是自亂陣腳,讓那個不知廉恥的狐媚子得逞!讓你們夫妻真正離了心!”
又語重心長地勸道:“我去找韋二聊了聊,這事沒有想象的那麼嚴重,他主動和我坦明了,什麼都沒發生……應是知錯了的,他還說你是他的妻子,這一點不會變,想必沒想給那狐媚子什麼名分……瞧瞧,我就說相處多年,感情也相處出來了,他對你是有情意的對不對?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糊塗一點,凡事就稀裡糊塗地過去了。你現在占據情感和道德的雙重優勢,我看韋二大抵很有些愧疚在,有讓我來當個說客意味在,隻是怕眼下你見他心傷……阿黛,這不妨是個好機會,你更要乘機拿捏住他的感情,稍微怄一怄氣便罷了,過幾日服個軟,給他遞個台階下,要個保證,這個事就翻篇了。”
她竟又開始天真的幻想,“待感情濃密時,如果能再要個孩子……你的位置就更穩了,是不是?”
孫惜若是真心實意在為女兒謀劃盤算的,用她那一套邏輯自洽的理念,鬼打牆一般地話術,替犯錯的男人找補,再勸褚青儀“忍一忍”、“糊塗一點”、“後退一步”。
褚青儀低眉垂目,神色寡淡,看不出在想什麼。
褚攸甯對母親的一番話滿是不理解不認同,皺着鼻子反駁道:“阿娘說的我怎麼一個字都聽不懂!為什麼阿姐在婆家遭了委屈,你卻總要她忍呀!還算計來算計去的,眼下不應該讓阿姐開心起來嗎?……難怪阿姐從未真心實意地笑過一回了。”
孫惜若幾分惱然,輕輕掐了一把她的的耳朵,“你個小孩子,懂什麼!”
褚攸甯捂住耳朵嘀咕道:“是,我不懂!但我懂‘做錯事就要認錯道歉’的道理!”
眼見母女二人要吵起來,褚青儀淡淡出了聲,“母親的意思我明白,要女兒懂得分寸,在合适的時候怄氣,在合适的時候服軟,然後在合适的時候原諒,輕拿輕放,是麼。”
孫惜若沒聽出褚青儀話語中淡淡的嘲谑,點頭誇贊道:“就是這般,就是這般,我就知道阿黛聰明,一點就通。”
褚青儀隻淡淡笑了笑,不願多言。
此事輕飄飄揭過,孫惜若自以為褚青儀想明白了,安慰幾句,一同用了些點心與茶。
臨走前,孫惜若不忘再囑咐褚青儀一番,“别再七想八想和離的事了,你瞧瞧,你此時和離,不是正順了那個觊觎你婚姻的人的意!你和離之後倘若韋二真迎娶柴三過了門——旁的不說,你六年的付出豈不是付之一炬,淪為烏有,被千萬人背後恥笑淪為棄婦下堂妻,你以後如何在長安立足!崇樂長公主與寶嘉縣主這對母女鬧得聲勢浩大的和離,她們尚且是宗室女,都被人背後指責強勢霸道,不甘心安于男人之後呢。”
*
入了夜,韋頌左思右想,估摸着孫惜若和褚青儀聊得差不多了,她心緒也該平靜許多,徑自去了褚青儀的寝房。
他讓侍從侵夜去東市的昌隆大酒樓買了褚青儀愛吃的蟹黃畢羅,那可是讓酒樓已睡下的大廚從床上爬起來返回廚房,拆蟹黃,擀面皮,上蒸籠蒸煮,道道工序,不可謂繁雜……隻因褚青儀喜歡這一口,他動用銀錢與特權去訂來的,自認他求和的誠意頗佳,便胸有成竹地來了。
韋頌雖和褚青儀分房,卻到底住同一院落裡,很近,沒幾步路就到了。
外面無婢女值夜,竟隻有一個褚青儀的貼身婢子靈蟬守在外頭,窸窣的腳步聲讓她驚了一驚,她扯着嗓子,幾分結巴地喊了聲:“……郎、郎郎君?”
“一驚一乍做什麼?”韋頌皺了眉,“她睡下了麼?”
靈蟬轉了轉眸,高聲喊道:“睡下了!郎君。”
“我見燈還亮着。”韋頌望了眼内室昏朦的光影,懷疑的目光落到靈蟬身上,怕不是不願見他,還怄着氣,特意讓自己貼身婢子守外頭攔他?
思及此,他旁若無人地大步踏進室内,“睡下也無妨,我進去瞧瞧她。”
靈蟬一邊緊跟進寝房,一邊大聲道:“我見郎君帶了消夜,我還是去通傳一聲,把娘、娘子叫起來!”
“……靈蟬,外面怎麼了?”床上的帷幔已垂落,隻一角勾起,褚青儀坐在床沿穿鞋。
“吵醒你了?”韋頌不遠不近地頓足,出聲說。
褚青儀頓了頓,簡單施禮,問:“夫君有何事?”
韋頌說:“暮食沒用過吧,給你帶了你最愛吃的蟹黃畢羅,我特意從昌隆大酒樓買來的。”
褚青儀起了身,不動聲色地拉下帷幔,慢步走近韋頌,“新鮮的蟹黃畢羅做起來,要費好一番功夫。”
韋頌見狀讓侍從把蟹黃畢羅從食盒裡拿出來,擺食案上,他還帶了一些玉勒漿,喝酒能拉近關系,消弭隔閡,小酌怡情,他決定與她飲上一些。
“我還帶了一壺酒,已叫人溫好,晚上可以小酌一番。”
褚青儀舉步不前,靜靜看着韋頌落座。
“青儀,過來。”韋頌幾分親昵地喊道。
褚青儀扯了扯唇。
她的丈夫最擅長裝作若無其事來求和,她太了解他了,嘴上一句抱歉不肯說,用親昵的态度,回避真正的核心矛盾——她從前被騙過很多回,不是被他騙,是她自己騙自己。也不是她心軟,而是母親的言傳身教,不要斤斤計較,糊塗一點。
褚青儀輕聲說:“不是我愛吃的。”
韋頌愣了愣,“什麼?”
褚青儀笑笑:“是夫君愛吃,我便附和夫君,我也喜歡。夫君沒有過問過我的喜好。”
“……”韋頌沉默須臾,問,“那你愛吃什麼?”
褚青儀一時恍然,她似乎也不太清楚她愛吃什麼,或者說,她自己也不大清楚她有什麼喜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