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韓子陵莫名其妙的诘問，鳳甯最後忍無可忍就扔了他一句話，

“你與我姐訂婚那日，我就在府上，怎麼不見你來尋我？如今這又算什麼，做了惡事，還想立個牌坊？”

這話是三教九流的說頭，韓子陵好歹是世家貴門長大的公子哥，沒見過這種陣仗，被鳳甯罵得面色脹紅，羞愧難當。

“我.....”想解釋，似乎又無從解釋起。

恍惚記起那李夫人說李鳳甯貌醜無顔，大字不識，他自是心中不喜，如今瞧來，他和李鳳甯都叫她給騙了，若最初見了李鳳甯，他絕不可能答應換親，回過神來待要與李鳳甯表個誠心，李鳳甯已跑遠。

“鳳甯！”

裴浚立在高閣，旁的沒聽太清，就聽得這句“鳳甯”，癡男怨女那些事裴浚也沒少見，就是沒料到發生在自己女官身上。

韓子陵這是沒拎清。

永甯侯一世英名竟是要毀在這個兒子身上。

裴浚不屑一笑。

雨來得急，去得也快。

傍晚酉時三刻，行宮一片煙煴，迷茫的霧氣從燕山半山腰一路鋪至行宮。

殿内徹底涼快了。

鳳甯陪着章佩佩二人吃完烤魚回到了行宮，今夜她當值。

正殿左右各隔出一間碧紗櫥，左邊那間擺着一間長塌，供皇帝小憩，夏日皇帝不大宿在這裡，都是睡去東配殿的涼閣，右邊這間碧紗櫥又分出兩間，一間當做茶水間，另外一間擺上幾條長案，上頭堆着如山的折子，供當值的女官與秉筆辦公。

白日楊婉與梁冰将折子處理完了，她也沒多少事，且裴浚事先交待過，不擅長的事不叫她插手，她主管邦交往來文書，這種文書不是時常有，鳳甯今日不忙，最多預備着給皇帝研墨或準備茶水。

想起韓子陵一事，心裡隐隐有些擔憂，她這人一出神就愛咬筆頭，專注起來也沒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裴浚任何時候不可能刻意放緩腳步，是以從李鳳甯身側路過，見她毫無所覺，便有不悅。

低眸一瞧，赫然發現那姑娘在發呆。

裴浚臉色就更冷了，擡手擰着那串菩提子往她腦門一敲，冷笑聲也從她頭頂澆下，

“李鳳甯，當差的時候認真當差，可不興胡思亂想，有什麼事回去再琢磨。”

李鳳甯當差從來一闆一眼，這還是頭一回出神，可見是因為韓子陵，她琢磨什麼與他無關，他關心的是他的女官必須專心緻志。

鳳甯登時給吓醒了，慌忙提着衣擺跪下磕頭，

“陛下恕罪，臣女不敢。”

裴浚沒做理會，已邁進正殿，踱去禦案後了。

鳳甯忙又起身，淨手斟茶，捧着明黃漆盤進了殿内，給他奉好茶水，又準備研墨，裴浚忙着手頭的事，自始至終不曾看她一眼。

直到後半夜，裴浚腹内脹痛，昏昏沉沉醒了。

守夜的是韓玉，他跪在裴浚腳跟前心急如焚，“陛下，奴婢這就去請太醫。”

裴浚面色有些蒼白，卻還是神色鎮定搖頭，“不必，去煮壺熱姜茶來便可。”

裴浚自來便對蟹黃過敏，每每吃一些便腹脹難受，此事隻有柳海知曉，入京後他不曾告訴任何人，今日在慈甯宮用晚膳，有一道蟹黃包，他不慎吃了一個，膳後兩個時辰無事，本以為就這麼過去了，不曾想半夜發作。

天子也有許多忌諱之事，不能輕易叫人發現他的弱點。

韓玉此人勝在心眼不多，事事聽命于皇帝，他連忙點頭，“那奴婢去吩咐...”

又不放心禦前無人，想起李鳳甯在外頭當值，便請示皇帝道，

“陛下，那奴婢喚李姑娘進來侍奉？”

裴浚過去不喜女人近身，今日不知怎的罕見沒反對，想是腹内難受得很，俊眉皺得緊，半晌方倦聲道，“去吧。”

韓玉不假思索出了東配殿，去知會李鳳甯。

等人一走，裴浚阖目平躺下，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他敢信任的竟然是李鳳甯。

也對，她毫無城府，也沒什麼額外的心思，性子軟糯好拿捏，不是她又能是誰？

鳳甯趴在桌案打盹，得了韓玉消息，她一骨碌爬起來，沿着甬道往東配殿來。

鳳甯腳步輕盈邁進東配殿，殿内無人，明黃珠簾拂動，隐隐約約瞧見一道身影卧在涼閣内，鳳甯悄悄掀簾而入，見裴浚側身卧着不動，走過去輕聲喚了一句，

“陛下？”

裴浚微微動了動眉睫，沒有應她，隻是扶着床沿看樣子要起身，鳳甯趕忙上前欲去攙他，裴浚不習慣被女人碰觸，擡了擡手，鳳甯見狀，又退回來，隔着幾步距離望着他，

“陛下，您哪兒不舒服，要臣女做什麼，您吩咐便是。”她滿目擔憂。

裴浚艱難坐起身，指了指床榻不遠處的高幾，穩住聲線，“給朕倒杯熱水。”

鳳甯立即照做。

裴浚一口飲下去，沒多久腹内翻江倒海，他緊忙扶着床欄起身，往淨室去，鳳甯焦急跟到屏風處，沒有他的吩咐不敢進去，“陛下…”

裴浚連帶腹中食物一道吐出，人頓時好受許多。

鳳甯正擔心呢，幸在韓玉及時趕了回來，他将姜湯遞給鳳甯，将裴浚扶出。

二人一個伺候裴浚喝姜湯，一個準備熱水。

韓玉收拾妥當，又手腳麻溜去淨室倒痰盂。

鳳甯跪在一側，洗了溫熱的帕子遞給裴浚，裴浚躺下擦拭了一把臉，臉色漸漸轉好。

他微微睜開眼瞥着李鳳甯，鳳甯專心緻志洗帕子，袖口往上挽了三道，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烏黑的眉睫如細細密密的扇子，一眨一眨，撓人得很，除了已故的母親，他從未這般瞧過一個女人，裴浚移開眼，阖目說道，

“忘了朕提醒你的話？時刻謹記自己女官的身份。”

鳳甯一愣，頗有些摸不着頭腦，“陛下...”

下意識要開口問何意，可回想他的脾氣，又不敢問，撓着頭細細想了一遭，猛地回憶起當初在禦景亭的事，鳳甯頓時明白過來，鬧了個大紅臉，

“陛下，臣女不是故意見外男的，實在是有些誤會...”想必皇帝也沒興趣聽她家裡那些烏遭事，隻管悶頭保證，“陛下放心，往後臣女再也不見他。”